不虛構也動魄的"康巴傳奇"
---讀阿來《瞻對》有感
文/中國人民銀行通化市中心支行李娜
阿來,是我最喜歡的當代少數民族作家,選擇《瞻對》來讀,也是因為阿來。阿來是當代很有氣質的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印象最深的應該就是《塵埃落定》和《空山》了,算是當代小說里的精品之作。阿來的作品帶着濃濃的藏區風情,保留着原汁原味的藏川特色。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出生成長並長期生活於四川藏區,更得益於他個人的修養以及多年來對川藏歷史民俗的堅持研究。與以往的小說創作不同,《瞻對》正是阿來的紀實的文學新作,講述瞻對——這個康巴地區一隅兩百多年來獨特而隱秘的歷史傳奇。
"瞻對"是甘孜藏族自治州新龍縣的舊稱,藏語意為"鐵疙瘩".從清朝雍正八年(1730年)開始,200多年來,清廷官兵、西部軍閥、國民黨軍隊、西藏地方勢力乃至英國軍隊等,都以不同的方式介入這個地方,七次瞻對之戰將此地攪得風生水起,矛盾錯綜複雜。阿來並未平鋪直敘這七次戰爭,而是以強烈的社會責任感,關注民族命運,以及民族命運與社會發展進步的關係規律,引導讀者反思,從而借古鑒今。正如朱維群所評價,"這實際上是政治教科書。"
書後封有這樣一段文字:"瞻對地處康巴,康巴人以強悍聞名,瞻對人尤甚。當地人也以此自豪:瞻對就是一塊鐵疙瘩!"真的僅僅是因為瞻對人的強悍而使得清廷束手無策?我在書中並未看到如項羽那般"力拔山兮氣蓋世"的神力者,瞻對人也並非各個訓練有素,很多人不過是做過"夾壩",有些身手而已,這樣的強悍不至於可以以一當十、甚至以一當百。瞻對在地理上佔有很大的優勢:瞻對深峽密林、地勢險要,且與京城相距甚遠,就是與四川省、與雅州府,傳一條消息都要半個月以上,真可謂是天高皇帝遠。而更重要的原因是清兵的無能。即便是在文治武功方面頗為人稱道的乾隆盛世,地方大員也常常採取虛報、瞞報的手段,聯合作假。瞻對之戰,更像是一場費了不少真金白銀,卻從頭至尾在假唱的演出。阿來在書中寫道:"真正的問題還是體制醞釀腐敗,不但造成財富以非正常的方式向少數人聚攏,腐敗更重要的惡果,是這一體制上下的懈怠因循,漸漸造成吏不能治而兵不能戰。"吏不能治,兵便不能站,歷史歷來如此。
嘉慶年間,清朝對瞻對的用兵簡直就是乾隆時期的翻版。沒有所謂教化的普及,也沒有生產方式的變革與提升,百姓依然迫於生計,用做夾壩來讓自己活下去,土司的貪婪有增無減。就這樣,歷史陷入了一種可悲的循環。清廷統治的的無能和衰敗,從中顯露無疑。一些頭腦清醒的官員,也並非沒有看到問題的本質,如鹿傳霖就提出"改土歸流"的設想,結果遭到去職;鳳全想繼續改革,又命喪理塘;趙爾豐胸懷"治邊劉策",與西藏張蔭棠、聯豫勵精圖治,使得藏地一改上千年的沉悶,局面煥然一新,然而又碰上辛亥革命,最終喪命于軍閥刀下。民國來了,雖有"五族共和"的口號和夢想,然而在川屬藏區,清朝留下的邊軍,民國后新編的川軍,受英國支持的藏軍,以及一些被廢除的土司自行恢復的武裝,大寺院自行組織的武裝等等,再度使這裡戰事頻繁。直到1932年,劉文輝部隊擊敗藏軍,這片土地才漸趨平靜。
1950年,解放軍第十八軍僅派出一個排,未經戰鬥就解放了整個瞻化(1961年更名為瞻化縣)。這個歷史上極其生頑的鐵疙瘩終於完全融化了。新中國成立以後,瞻化縣又更名為新龍縣。阿來寫道,"現在去新龍,早上從康定機場下了飛機,驅車西經道孚縣、爐霍縣、甘孜縣,再轉而南下,大半日之內,就已抵達新龍縣城了。"兩百年前的瞻對藏民不會想到,從縣城出去,鄉鄉都有公路相通,最遠的鄉也可當天返還。在酒店茶樓,遠來客和當地人,講的都是如何發展藏區,開發藏區,特別是旅遊資源的開發和利用。而有趣的是,這些旅遊資源,就是當年清軍難以克服的險山要塞和深峽,以及那些石頭壘砌、形成古雅的碉寨。當地人甚至希望從強悍民風中挖掘精神性的文化資源,以康巴來命名。
一個民風強悍、號稱鐵疙瘩的部落,已經散落在記憶深處;一段漫長、複雜而坎坷的民族糾葛史,也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作為川屬藏民的後代,阿來通過自己的反思和重審,再度重構了這段歷史。
歷史往往給後世留下借鑒。阿來說,這本書里也包含了他的一個強烈的願望:"我想作為一個中國人,不管是哪個民族,都希望這個國家安定,希望這個國家的老百姓生活幸福。"阿來陳述了沒有虛構的歷史,卻也如此驚心動魄。從某種意義上說,它是瞻對的精神秘史,也是整個中國人的精神秘史。少數民族地區,往往民風純樸,本質善良,這裡的人民需要正確價值觀的精神指引,可以說阿來的這本書對於現如今處理民族問題有着很好的借鑒作用。
從文學的角度來看,我們必須肯定的說,這是阿來的一次成功的挑戰,是作家駕馭長篇小說藝術穿透歷史並成功抵達彼岸的一次引以為豪的突破和表達。我們確實應該再增加一個頭銜給阿來:文體家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