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開金長江,全盤一片慘綠,只有兩桶油和極少數股票翻紅,繼續欺騙股民,掩護主力資金撤退。好久不見牛市了,在中國的耕牛大規模退出田野勞作時,股市裡的牛也成了稀罕動物。自從2007年10月16日創下了6124的最高點,把全國的牛力役使枯竭了,此後便一路走熊,再也看不到雙角朝天的猛牛了。歐美經濟度過血腥殘酷的資本原始積累時期,步入起飛階段,就明白了讓利於民擴大內需的道理,不然,不會產生如此之多的工人貴族,當然,現在改叫中產階級了。而我們的社會已經高速發展幾十年了,依然在繼續盤剝苦苦掙扎的底層人民。
公司安排,下午與同事小沈去粵北出差,我在嘉禾貨場等他從東峻廣場過來。閑暇無事,打開大盤看了看股市,關注起這個經濟晴雨表的走勢。人的生活圈子可以狹小,眼界卻不能狹小,不然就真成了井底之蛙。我不明白,怎麼我們的發展速度數倍於世界,股市卻遠遠落後於歐美。不能給與投資者以合理的回報,卻長期淪為權勢和新貴的圈錢工具。我們養大的牛群,只能拴在人家的牛欄里。全球都在分享中國經濟的紅利,只有我們的億萬散戶陷入漫漫熊途之中。
十點多鐘,同事小沈來了,告訴我計劃有變。在夏茅汽車站等車時,他才不好意思說出原因。他老爸早上八點多發現耕牛不見了,一家人在村頭村尾徒勞地找了幾圈,去派出所報案的時候也給他打來一個電話。說完,有點抱愧地望着我。
我腦子還在股市熊牛里打轉,聽到他這麼說,想到粵北起伏延綿的山巒,涼風習習的林濤,心裡一熱撲哧笑了。沒事兒,提前去正好到山溝溝里幫你家找牛,我太喜歡看到牛了。不管是虛擬經濟的牛,還是現實的牛,都可以給人一種踏實向上的感覺。你不知道,前幾天光大“烏龍指”事件盜走了股民的許多牛。
一路上,他回味着往事,每次周末他從學校回家,正在家門口金錢橘樹林旁,那片荒涼山坡上覓食的牯牛,聽到他的歌聲,會撒腿猛衝過一道山樑,在他面前停下,睜着鼓鼓的眼睛望着他,清澈的眼神充滿溫情。然後低着頸項低聲叫喚,直到他爬到背上,才興奮地迎着夕陽,踏着碎步回到炊煙裊裊的山窪里家中。
很美的一首牧歌晚曲,可惜與時代脫節太久了。我告訴這個小同事,我在207、318兩條國道交匯處做了十多年生意,每逢農忙季節,從南到北的農用機械,在國道上日夜絡繹不絕。中國農業耕種和收割已經形成了統一市場,一些人在廣東買了機械,順着農作物先後成熟的次序,一路收割到內蒙。然後把機械在北方作價賣掉,第二年又來廣東買新的,周而復始,一季能賺五六萬。
小沈告訴我,他們那裡不行。山沖里,山坡上,零零散散的小塊田,農機使不上力。種田還是得靠畜力,耕牛是農民的命根子。我點點頭,表示明白。我下過幾年鄉,知道耕牛在農民心裡的分量,不是我買的三十八元一斤的牛肉可以比擬的。當年,盜殺一頭耕牛要判三五年徒刑,耕牛受到從封建政府到人民政府幾千年的保護。
小沈指指車架上的舊衣服說,他們那裡很窮,縣太爺一月的薪水也只有一千五百。鄉親們一年忙到頭,只能糊一張嘴巴。一遇到天災人禍,比如家裡有人害了大病,就會一貧如洗負債纍纍。這些收來的舊衣服是給左鄰右舍的,沒有孩子讀了大學在外做事的家庭,即使是也有人出外打工,照樣是捉襟見肘。天下第一富的廣東,也有天下少見的貧窮。這些舊衣,即使在我們湖北鄉下,送人也沒有誰要了。
過了英德石牯塘,司機把車停在路邊,招呼旅客吃飯方便。我走下車,感到了一股涼氣襲來,趕忙扣上了一直敞開的襯衣。山裡的氣候果然宜人,此時的廣州還是熱的冒煙。我發現,已經有山民們穿上夾衣了。放眼向山腰望去,一條伸向茫茫林海的土路廢棄了,生活卻還在繼續着。綠樹半遮的一戶人家,散放着幾隻黑白相間的山羊。房前的小池塘旁邊一頭渾圓的水牛埋着頭,正在悠閑地吃草。
客車又行了一截到站了,粵北的一個小縣城,也是我們接洽業務的地方。時間還早,小沈要趕回家看看,我執意要領略夏日南嶺迷人的暮色,見識一下客家人的日常生活情景,兩人就搭上了縣內中巴,繼續向蒼茫的山腹里進發。
手機訊號不好,小沈打了幾次不通,心內焦急,顧不上與我答話了,兩眼死死地盯着前方。幽深的峽谷,傳奇般的引水渠在我們的車旁盤橫了好久,才戀戀不捨的留在車后陪伴着山風林霾。中途下車,天色已經黑定了。不遠處是一個小村莊 ,三兩戶人家,懸在彎彎的月牙下面。小沈提着包,大步流星地踏上坎坷不平的山路,我跟着他,月亮跟着我,走向了東邊的農舍。
只有他母親在家,四十多歲,滿臉皺紋,像是積攢了幾千年的辛勞和愁苦。我不禁感慨地想到,在城市裡,這個年齡正是一身輕鬆的第二個春天。她的好些同齡人走上電視的時尚節目,與男嘉賓們互稱男生女生。而在山高水遠的的南嶺,經受了苦難歲月的磨礪,她已經成了大山之母。
母親笑着告訴兒子,耕牛找到了。派出所接到報警后,立即組織民警趕赴現場。辦案民警經進一步調查了解到:八點多發現牛不見,報案時已經是十點鐘了,現場沒有發現有價值的線索,隨後民警又進行走訪調查,以期能找到犯罪嫌疑人遺留的蛛絲馬跡。但因發案時間是在上午,村民大多都已下地幹活去了,沒有目擊者。經過排查,發現只有一個姓陳的村民早出未歸,警察趕到鄰鎮牲畜市場,人贓俱獲。
她笑着時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卻有陽光般的燦爛,像在抒發著心裡久違的舒坦。她說,你伯和你妹到鄉派出所牽牛去了。也該回來了。
小沈站起來說,我去接接阿伯。大叔就別動了,陪我阿媽拉一會話。客家人有很多把爸爸叫阿伯阿叔的,古代流傳下來的習俗。
閑聊了幾句,看來她對自己的兒子非常自豪。是呀,怎麼不該自豪,工資比縣長還高兩倍。但我不敢打破這個山裡女人的幻覺,她不知道,他兒子為了這個家,為了還在讀中學的妹妹,至今不敢找女朋友,因為----入不敷出。即使沒有任何拖累,他也是不敢找女朋友,因為----買不起房。
屋外傳來了哞哞的牛叫聲。我挪出門望去,山裡的月亮特別明媚,深黛色的金錢橘樹林布滿山坡,猶如潑墨剪影一般大氣寫意。兩個男人大山一樣地沉默着,只用習習地腳步聲交流着感情。有個小姑娘鬆鬆的牽着牛繩走在後面,一路哼着不知名的優美山歌。月色朦朧,把一層輕紗披在小姑娘的身上,白凈的鴨蛋臉閃爍着聖潔的光芒,一雙眼睛像小星星一樣亮麗。
哦,晚風沉醉的南嶺,像在香甜的夢裡睡傻。使我忘卻了都市的喧嘩,忘卻了商場的掙扎,忘卻了股市的搏殺,忘卻了人間所有的爾虞我詐。恍惚中,只覺得天地里充滿了溫馨,我向著世外桃源奔去。我的親人跟着我,我的朋友跟着我,在皎潔的河漢星光下,還有我的牛也跟着我。
還有我的牛跟着我---廣州印象之一百二十三 標籤:我的中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