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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曲---廣州印象之一百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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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兩個優良基因的結合,定能產生出優秀的下一代。他雖然不是綏德人,但離綏德沒有多遠,也出生在山丹丹開花紅艷艷的榆林,高大魁梧,一對劍眉濃黑鋒利,充滿了陽剛之氣。女人卻是真正的米脂美女,一張瓜子臉蛋清秀絕俗,披着一頭烏雲般的秀髮。在信天游的故鄉他們沒緣相識,卻讓溫柔的珠江做了月老。一次在陪客戶參觀廣州塔時,身為一家上市公司執行總裁的他,聽到了一支野性的壓抑的歌聲,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一眼。他發現,一個隨行的時尚姑娘站在雲闊天開的觀光台上,眺望着雲遮霧繞的北方,明媚的眼眸藏着些許的憂傷。她唱歌的口音比王二妮還要土得掉渣,又是細不可聞,很多人都聽不分明。他卻知道,這是陝北兵戶的後代,表露火辣辣感情的原聲唱法。

  粉格盈盈的臉臉不大點點個嘴,

  圓格溜溜的奶奶香格噴噴的背。

  白格生生的大腿水格靈靈的*,(也被我閹了下半身)

  這麼好的東西還留不下個你。

  他憋着土音上去搭訕,你是陝北人?( 散文網: )

  姑娘悠的紅了臉,隨即大大方方地說:套近乎,你的陝北話還不標準。

  他釋然一笑,用普通話說,老家是陝北,一歲多隨父母遷到關中。很少回去,聽得懂說不出。我特別愛聽信天游,可能是那時候受了影響,一直銘刻在心。

  姑娘見是老鄉,盈盈一雙大眼靈動的閃耀起來,言語里充滿了溫情,和昨日在談判桌上劍拔弩張的情景判如兩人。她是一家公司的業務主管,與他的公司有着密切的合作關係。鄉情的挑破,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一年後,兩人喜結良緣。

  又一年,有了愛的結晶。

  兩人都是獨生子女,孫子的出世,牽動了雙方大人的心。四個退休的老人,從遙遠的黃河邊上來到了珠江畔,為了事業有成的子女,心甘情願當上了免費的保姆。倒金字塔結構的家庭,生活的重心落在小皇帝一人身上。好在複式房足夠寬敞,好在四個老人心胸都很開闊,更好在沒有市井小民扳手指過日子的那種拮据,一大家人倒也和睦。只是南腔北調,口音紛雜,家裡成了火車站。陝北口音關中口音又細分為榆林米脂寶雞天水口音,再加上普通話和白話夾在一起,足以使語言學家也感到頭痛。

  妻子幾次提議,在家裡都用普通話交流。兩個媽沒有異議,當著他們面還是不時憋幾句腔調不準的普通話,兩個爸依然我行我素,彼此以穿石裂雲的各自不同的方言講個不停。而且,一個愛唱秦腔,一個愛唱信天游,早晚總要哼幾句,熱鬧極了。逼緊了,他們幾乎異口同聲的說,閨女(媳婦),饒我一命。我這個年齡了,學不來另外的話。小兩口都是孝子孝女,無可奈何地相視一笑,也就罷了。

  小兩口上班很早,但也早不過兩個老爸。天蒙蒙亮,二人就搭伴去了不知名的公園,打太極拳。歇下來,就一個唱秦腔,一個唱信天游。有時兩人都唱信天游,畢竟寶雞老爸也在榆林工作過幾年,還是很喜歡這種民歌。一次兩人鍛煉回來踏進家門,米脂老爸口裡還在哼着:

  ......

  八月里來個呦月兒圓,我和我公公割燕麥。燕麥個割下兩捆捆半,轉不過彎彎就把活干。

  九月里來個呦九月九,我家公公走磧口。磧口的干爐油水大,吃得兒媳婦活不下。

  ......

  他聽呆了,牙刷含在嘴裡半天不動。妻子催他出發,看見他出神的模樣,忍不住攘了他一下。

  別鬧。他含混地制止道:這是真正的民歌,沒有給人閹割下半身。

  妻子笑道,我老爸是縣裡唱歌比賽的冠軍,徒弟收了一大群。他的歌從初一唱到三十不會重樣。

  他放下漱口杯,掩住妻子還在喋喋不休的小口,神秘的眨眨眼睛,做出傾聽的樣子。客廳里兩個老爸搞起了合唱:

  ......

  十二月里來個呦快過年,公公和媳婦有了娃。你說咱娃叫你啥,明叫爺爺暗叫爸。你說咱娃叫你啥,明叫爺爺暗叫爸。

  房門砰地響了兩下,從兩間卧室里奔出了兩個媽。異口同聲地指責道:兒子媳婦(女兒女婿)還沒有走,你們唱這種酸曲也不臉紅,為老不尊。客廳啞了,兩道門又發出了輕微的響聲。小兩口趕緊收拾完畢,下樓上車。在車上,兩人終於可以放開嗓門大笑了。

  每天晚上下班回家,小兩口第一件事就是撲向孩子。孩子長得白嫩可愛,吸收了父母雙方的優點。十個月大,就學會了走路說話。在四個老人的圍繞中,他一會兒走向這個爺爺,一會兒撲向那個奶奶,格格地笑個不停,給家裡增添了無限的樂趣。看到這一幕,小兩口心裡像喝了蜜一樣甜,在職場拼搏的疲憊感也一掃而空。

  孩子走路進步很快,說話卻沒有進展。學會喊媽媽爸爸爺爺奶奶,並且把這四個稱呼的陝西方言也說得溜順之後,再也說不了其它的話了。肚子餓了,也只曉得指指奶瓶(一歲后就指飯盅),連吃也說不了。爺爺說是門栓啞,到三四歲會開門了才能說話,外公說他放屁,明明十個月就會喊人了,怎麼會拖到那麼遲?該不是聽力出了問題?奶奶大怒,誰說我的孫子是聾子,你們輕聲喊他,他不是馬上向你跑來?孩子睜着一雙大眼睛,骨碌碌的在幾個大人中掃去掃來。外婆一把摟住他說,乖,他們不是說你,我們去買巧克力吃。

  小兩口利用休假日,把孩子帶到許多醫院看過,都查不出原因。錢燒了不少,孩子就是不肯開口。而後又跑了全國許多城市,只當是旅遊了,卻無旅遊的輕鬆和快樂,孩子依然如故。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孩子的出生地婦幼保健中心,還是上次那個中年女醫生。她按部就班測試了聽力和聲帶,都沒有問題。孩子的眼睛專註的望着她,也會點頭和搖頭表示聽沒聽清。中年女醫生說,每個孩子發育程度不同,一般二三歲的時候就可以牙牙學語,五六歲的時候就能說些比較複雜的句子表達自己的想法。現在已經四歲了。看不出有器質性的缺陷,多跟孩子交流,孩子已經產生自閉症,不能讓它繼續發展下去。

  丈夫苦笑道,交流還少嗎?四個陝西的爺爺奶奶日夜圍着他轉,像眾星捧月似的。還有北京的叔叔、廣東的阿姨,誰都把他當做寶貝寵着。

  女醫生眼睛一亮,詢問道,你們在家都說的什麼口音?

  妻子一愣,回答道,多着呢。陝西的幾種方言,白話再加普通話。

  女醫生的臉色嚴肅了,以他們這個職業罕見的斬釘截鐵的口氣斷言,語言雜了,讓孩子無所適從,不知道該用哪一種語言表達,於是乾脆不開口。這是一種出現在經濟發達地區的自閉症。

  妻子急切問道,有辦法治療嗎?

  辦法既簡單又很難,根子在你們大人身上。你們所有人都只用同一種語言跟他說話,循循善誘,不用多久,他的封閉的心結就打開了。用普通話,哪怕說不標準也不打緊。女醫生沒開處方,笑着目送他們走出科室。

  小兩口憂心忡忡,擔心得不到兩個爸爸的配合。以前就為說話口音產生過矛盾,幸而小兩口退讓及時,沒有釀成家庭大戰。這次為了心愛的孫子,他們會不會答應憋一口普通話出來?或許一氣之下,甩手回到老家?那樣,即使這裡可以請保姆和雇鐘點工,可年老的父母遠在天邊,做子女的也放心不下。

  回到家把醫生的診斷一說,兩個老爸並沒有鬧翻天,只是氣氛比較壓抑。老半天,米脂老爸說,我還是回老家去,家裡的房子長期沒人住缺了生氣不好。寶雞老爸爭起來了,你回去看老屋,我寶雞的房子就讓它塌嗎?我也走。兩個老媽當時就板起臉,異口同聲地說,你們自己走,我們不走,我們捨不得孫子。寶雞老爸望了老伴一眼,蔫了,嘴裡囁嚅道,我憋普通話還不行嗎?要不,我不開口了,做啞巴總行了吧。米脂老爸性子更倔犟一些,第二天清早,收拾了幾件衣服,不聲不響跳上火車獨自走了。

  半年後,一天米脂老爸在文化館里教幾個挂名徒弟。縣城裡的二十來歲大姑娘,拿不下臉面,把一首潑辣直率的情歌唱得扭扭咧咧,完全失去了信天游的風味。他放開嗓門試唱開了:

  抓起胳膊拉起那個手,扳轉肩肩親上一個口。

  把住情人親了個嘴,肚裡的疙瘩化成了水。

  唱完了,也感覺效果不是很好。難道是自己年紀大了,氣接不上來,還是接觸的文明事兒多了,心理上與這種山野小曲產生了無形的隔膜?他百思莫解,乾脆坐回椅子喝起茶了。這時,衣袋裡的手機響了。他看了號碼,是女婿的,趕忙接聽。裡面傳出了一個稚氣的普通話聲音,爺爺,我想你,你回來吃晚飯。

  米脂老爸哈哈大笑,無比興奮地對着手機說了句非驢非馬的普通話,我的孫子叫我回家吃飯,我要回家了,回廣州的家。說完,還得意的向幾個女孩做起鬼臉。

  手機里又傳出女婿的聲音,老爸也說普通話了?接着壓低聲音跟旁邊的女兒開玩笑,老爸都說普通話了,再也聽不到原汁原味的信天遊了。這話讓米脂老爸聽到了,順口說道,想聽信天游還不簡單,老爸肚裡有幾籮筐。只是憋着普通話唱出來,有點兒不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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