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賤命---廣州印象之一百三十八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出租車開得飛快,在三車道的馬路上連超十多輛車,最終還是被前面堵塞的車流逼成了蝸牛。司機急得拍拍方向盤,才發現手心全是汗,在拿抹布的時候,看到副座上的妻子額頭冒着冷汗,臉色蒼白如紙。心疼地說:能堅持嗎?

  妻子有氣無力地點點頭,有些怨氣:昨晚就在肚子里大鬧,本該住進醫院。

  他也有點惱火,昨晚風風火火把妻子送來,好話說盡,婦幼中心就是不收。床位緊張,非得見紅才能住進去。住院費雖然高昂,但這錢還是出得起的,可有些事不是錢能辦到的,公司財務生孩子的時候,提前一周就住進了高檔病房,就因為她有一個當局長的公公。回家后他倆一夜無眠,提心弔膽。天剛亮,宮口一陣陣收縮,再不能等了,他才一把抱起妻子飛奔下樓上車。

  他勸慰道,這是南方最好的婦幼醫院,人滿為患。不管怎麼說,條件優越,保險係數高。想想我的嫂子,在縣醫院生侄兒大出血,連備用血漿都缺,差點把命都丟了。

  妻子沒有回答,她已經靠在椅背上疲憊地閉上眼睛。

  好在還是凌晨,堵車不很厲害,蚯蚓似的車流又開始滑動了。到醫院停好車,他背起妻子直奔產房。手續昨天已經提前辦好,護士到沒有為難,攙扶着產婦走進室內。他也要隨之走進,給守門的護士伸手攔住了,指了指牆上的標語:產房重地,禁止閑雜人員入內!他並不認為自己是閑雜人員,是其中一個產婦的丈夫,一個即將出生的孩子的父親。他想閃過護士溜進去,誰知這個嬌小的護士經驗十足,防守比沈祥福還要嚴密,把他當成了刁鑽的足球。

  他惱怒地說,你們不是實施人性化管理嗎?

  小聲。護士警告道,不要驚擾了產婦,這裡不是你家的卧室。丈夫陪護,需要交五佰元陪護費。

  他喪氣了。衣袋裡有錢,但這筆額外開支沒有列入預算。她妻子才來廣州沒有多久,不夠資格買生育保險,幾年開出租慢慢賺來的錢,被這個醫院抽水一樣飛快地抽走了。隔三差五的檢查,遞過來一支體溫表,就比拉一個短途客人還貴,遇上拍片驗血,就白帶客跑了一趟深圳珠海。兩次保胎的住院費用,相當於去馬爾代夫的珊瑚礁上享受了日光浴,而且得到的服務態度不如鄉下旅館。

  他離開產房門,退到走廊椅子上怏怏坐下,習慣性地掏起腰包,猛然驚覺醫院不能吸煙,就中途改換目標拿出一張餐巾紙,揩起了滿頭大汗。在這個生命的起點站里,接站的親友很多,氣氛穆肅而又溫馨。白髮蒼蒼的老者在等着孫輩出世撫慰暮年,中青年男女在等着侄兒降臨帶來歡樂,年輕的丈夫們一臉焦灼地擔憂生死關頭的母子,坐立不安地在窗前踱來踱去。他問身旁的一個丈夫,你怎麼沒進去陪陪她?

  那個丈夫笑笑說,有什麼陪頭?留下這五百元錢,多買幾隻老母雞給她煲湯不是更好?醫院收費挖空心思,我就是不能讓他們如願。

  那也是。他嘴上贊同,心裡卻牽挂產房之內。從門外望去,每個待產床都用布簾隔成了獨立的空間,醫院的人性化管理確實做得到位。產房很整潔,護士們的輕盈腳步沒帶起一點噪音,間或一兩聲嬰孩嘹亮的啼哭猶如林園上空的鳥鳴,渲染了寂靜的深沉。突然,他聽見了呻吟聲,像小貓在舔自己的傷爪,接着聲音大了,像母豹在痛苦地呼喚。雖然隔着重重簾門,傳出的聲音還是很小,但他還是知道這是妻子的聲音。這種血脈相連的感覺使他痛苦不安,他再也不能忍受咫尺天涯的折磨,來不及仔細思考,掏出五百元錢丟在護士的桌上,輕聲說:我要進去。

  妻子正在經受產前的陣痛,臉疼得曲扭着,一雙手攥着產床的扶手,胳膊上青筋暴暴布滿蚯蚓一樣。望見丈夫來了,眼睛突然發亮,像盼來了救星,兩隻手轉移了目標,同時抓住了丈夫的胳膊。看着受苦的妻子,他的眼眶裡噙着熱淚,心想,以後要更好的疼愛她,讓她不受一點委屈。妻子靠在他的身上,他能感覺到她的一陣陣痙攣,感覺到她的面孔朝向自己,牙齒咬在只穿了一件襯衣的肩膀上,越咬越緊,先是灼熱,接着是一絲疼痛,他咬牙不吱聲,默默分擔妻子的痛苦。妻子神色慢慢緩和了,望着他發自肺腑地說,謝謝你了。

  他只是平淡地回答,沒事。

  妻子對他充滿了感激,感激延續了三天,三天後感激消失了,代之以怨怪。

  那天他交班回家,與正在廚房熬雞湯的母親打個招呼,就急急忙忙進卧室抱起寶寶。望着睜大眼睛新奇的探索世界的兒子,他不由感慨生命的脆弱和頑強,生命的豐富和單調。人生軌跡是那麼的枯燥乏味,上學、成家、然後就是變老。簡單的三部曲中的每一個音符,卻又是那麼精彩紛呈。這個新生命,給他的人生賦予了新的意義,今後,他不僅是為自己活着了,也是為了兒子活着。兒子哭了,他邊走着邊輕輕地拍着襁褓,口裡哼出了聲,兒啊,我要讓你吃最安全的食品,讓你住做寬敞的房子,讓你受最優秀的教育,讓你遠離爸媽這樣打工受累的日子。

  妻子聽到了撲哧一笑,往床裡面讓了讓,拍拍床沿要他坐下。他坐上去靠着床背,一雙腳翹在床外。懷裡抱着心愛的兒子,肩頭靠着嬌妻,兩人甜蜜的低聲絮語,充滿了對今後的嚮往。說話間,她的髮絲在他肩頭時時摩擦着,觸動了三天前的咬傷,他不由得戚眉起來。妻子驚呼一聲,扒開他的襯衣看去,一個圓形的青紫印赫然在目。這是那天我咬的嗎?你是個苕,不曉得推開我。

  他還是憨厚地笑道:沒事。

  妻子不解的問,產房裡不是不準不相干的人進去嗎,你怎麼進去的?

  丈夫嬉笑道,我是不相干的人嗎?我是你的丈夫。醫院執行人道化管理,只交五百塊錢就能進去了。

  妻子黯然皺眉,表情複雜地說,你在我們經濟困難的的時候,首先考慮到我,而不是開銷,我很感動,嫁給你沒有嫁錯。你不是要給我們最好的生活么?所以錢還是要節省用。五百塊錢是蠻容易得來的?你聲不做氣不出就丟了。我們以後還活不活?醫院憑什麼收這筆錢?你不進去我也不會怎樣。你知道養個孩子費用多大?尿片就要上千塊錢,還有奶粉費、奶瓶費、洗漱用品費、服裝費、醫院檢查費、治療費,上戶口手續費、還有買鈣片魚肝油的費用、出去玩的車費、門票費。對了,上幼兒園就要交贊助費、課本費、管理費、校車使用費、午餐費、上了小學,還有自願捐助費......

  不就是五百塊錢嗎,引出來長篇大套。男人有點厭煩。

  怎麼,你浪費錢了,還有道理?妻子艴然不悅,眉毛一擰,眼見要老羞成怒。

  婆婆擔心小兩口吵架,恰到好處的敲了敲虛掩的房門,告訴媳婦,雞湯熬好了,現在喝不喝?

  妻子應了一聲,媽,等它冷一冷再喝。婆婆接過孩子到客廳里去了。妻子回過頭來,愣愣的望着丈夫,半響不做聲,丈夫心裡發毛了,怯怯地摸了摸肩頭的青紫處。其實,那裡早就不疼了,這麼做只是為了轉移妻子的注意力。果然,妻子上當了,問道,我剛才說到哪裡了?

  丈夫聰明地把話拉到最初的時候,你問我,這傷怎麼來的?

  對呀,你真苕。怎麼就不知道把我推開。我那時頭腦是混沌的,什麼都不曉得了。也多虧你進產房,給我送來了安寧和力量,我們的孩子才能平安出世。女人一掃剛才的怨婦形象,無限溫柔的伸出手,輕輕撫摸的丈夫受傷的肩膀。男人的心也平靜了,感到無窮的力量油然而生,他對妻子說,以後我早點起來,爭取每天多跑兩個小時車。

  妻子疼愛地說,不行。你已經跑了十二小時了,再加時間,精力跟不來,容易出事。等孩子大一點了,我出去找事做,家庭的擔子不能讓你一個人挑。

  沒事。我們是賤命,做不死的。

  就在不知名的公園旁邊,這個家庭的燈光徹夜通明,幾乎連接上了緩緩上升的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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