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摩托車瀟洒地停在台階前。駕駛員一腳蹬地,一手彎進後面車簍里,掏出一份快遞件給我。等接過回單,車頭一轉飛駛而去,輪子下冒出一股煙塵,掀動地上的落葉打了幾個滾兒。每天我剛開門,他總是緊挨着我的腳後跟到貨場,風雨無阻,比北京時間還准。快遞員是我的老鄉,中等個子,國字臉,前額的幾道皺紋,很有滄桑感。
一次我稱讚他騎車又快又穩,他不以為然的說,這是什麼東西,我開別克更快更穩,那才像個東西。
這一片幾乎是四川人的天下,一遍川音,蹩腳的普通話也有一股麻辣味。見到江漢平原故鄉人,拉的話自然多一些。以前這個行業是郵政的一統天下,綠色的自行車穿行在遼闊的大地上,給千家萬戶帶去了希望和歡樂。但他們拖拉的衙門老爺做派,終於失掉了城市這塊市場,只能躲進窮鄉僻壤里苟延殘喘。無數快遞公司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以方便快捷的服務,獲得了人們的青睞。去年下半年,他的童裝廠倒閉了,欠了一屁股債。經朋友介紹,進了這家快遞公司找飯吃。熟手帶了三天,就成了這一方送件的鴻雁。
從經常上電視的明星老闆,到走街串巷的快遞員,這個角色的轉換,對他不是太難的事,不過由開車變成騎車。失落感不能說沒有,但只是偶爾流露出零星半點,畢竟由開車變成騎車。去年底,不知是我來遲了一點,還是他來早了一點。那次他把摩托停在貨場對面,車頂就是那新舊相壓幾層的橫幅,歡迎市、區公安便衣進駐我社區打擊盜竊犯罪!進巷子里過早去了。轉來一看,被偷了五件貨,當時急得臉色蒼白。
我安慰他,你以前別克被盜都是毫不在乎,今天丟了這麼一點東西就六神無主。
東西不同、東西不同。他語無倫次的解釋,我那是自己的東西,這是客戶的東西。還不知道是些什麼東西,裡面的東西值不值錢。這該死的東西,怎麼不偷走我的東西,與這些東西相比,摩托算什麼東西。
從這些啰里啰嗦的話里,我好半天才弄清楚了,這上十個東西各自指向什麼東西。東西作為代名詞,包攬了所有的名詞,就像忽必烈為漢語貢獻出的搞字一樣,能取代所有的動詞。只是這動詞和名詞還未碰頭,組成搞東西一詞是個什麼效果?我笑不出來,感覺到一種沉甸甸的壓抑感瀰漫開來。是擔心失去工作的恐惶,還是對失竊的追悔莫及,使得他痛心疾首。我想,正是這種可貴的品質,使得他以初中學歷闖江湖,能在異地他鄉辦起了一個幾百人的工廠,在風波詭譎的商海沉浮近十年。郊區政府,連續三年把他樹為創業標兵。而且,他還在當地找了個溫柔嫻淑的妻子,有了個活潑可愛的女兒。
為什麼那個廠經營不下去了呢?後來我問過。
他無奈地搖搖頭,欲言又止。那些東西,不提也罷。
至今,他還在快遞公司送件。每次進屋交件簽單,目光也緊緊鎖着摩托。像一隻護崽的老母雞,誰要動一動車上的東西,就咯咯地扑打着翅膀飛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