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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珠江---廣州印象至一百六十五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那天,是兩個綿長的連陰雨夾着的一個太陽,被水浸透了,彷彿重新回爐而又火候不夠的湯圓,外面滾燙,裡面還是冰涼的,吃起來很不舒服,但還是受看。三月的這個晴天,就給人以這種不是夾生、酷似夾生的感覺。十多天尖嘯的寒風,把紅綠紛雜的遊客清掃乾淨了,連遐邇聞名的夜遊船,也有多個晚上停在蕭索的岸邊少有動彈。這個冷太陽一出,剛剛給了大地一點亮色,珠江就恢復了盎然生機。被寒潮逼在家裡太久了的人們,又披紅掛綠走上了涼風嗖嗖的傍晚的江岸。

  他也開着一輛破舊的殘疾人電動車,在噪雜人流里穿行,開上江邊綠化帶,於海珠橋的下方一處空閑地安營紮寨。他拖着一隻壞腿,輕車熟路安放好音響,拿起麥克風吹了兩口氣,又放一首歌吼了一嗓子,試了試效果,滿意地笑了,就讓音響自個兒樂去了。他開始打量起沿江的變化。十多天沒有出來,他的近鄰還是那個三人組合,兩男一女。他們人倩嗓子亮,吸引了不少人,每次總能收到一大盒票子。這一帶江岸,至少有上十處賣唱的,就他們的效益最好。上下游輪的遊客,都要在他們面前駐足一會,圍成里三層外三層。這不,今晚的第一班遊船要開了,粗獷的汽笛已經震落了西天最後的紅霞。那個女孩嬌美的歌聲未完,就有不少人匆匆而去,丟下了大小不一的紙幣。

  他媽的,他憤憤不平地罵道,這個城市就是一個粗俗的暴發戶,時刻都不忘炫富,連夜遊珠江的輪船,也取些飄着銅臭味的名字。什麼工商銀行號、發展銀行號,中國石油號,俗不可耐。有錢就能這樣?若我有錢了,豈不也能取一個中國瘸子號?

  他的目光繼續梭巡着。這是一個亂穿衣的季節,在燈影明滅的綠茵帶里,顏色鮮艷的羽絨服花團一般燦爛,與挺拔的西裝隨意的夾克競相比美,間或還有姑娘們的樣式新潮的連衣裙,散發出濃濃的春意,熏染着白雲飄飄的江心倒影。他發現,有兩個姑娘從三人組合的人群里擠出,徑直向他這方走來了。該開工了,他想,拿起話筒就隨着音響唱起來。

  還別說,他的嗓音很出色,渾厚里略帶沙啞,正是近年來追星族追捧的對象,可惜他沒有機會上台。當時他唱的是汪峰的北京,我們在這裡歡笑,我們在這裡哭泣,那種凄涼悲愴,使夜風也發出了嗚咽。他幾乎進入了忘我狀態,更忘了身邊只有兩個聽眾,好像站在有數千聽眾的金色大廳里,聲嘶力竭地演唱着,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離去,我希望人們把我埋在這裡。一曲未終,他早已淚流滿面。

  耳畔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剛才陸陸續續又來了幾個人。他提着話筒看去,兩個姑娘站在正當面,一個身材瘦削,略帶病容的女孩珠淚閃爍,彷彿要奪眶而出;另一個面色紅潤的高挑女孩戚眉垂眼,好像在安慰同伴,不時地拍着病西施的後背。她掏出一張五元錢丟進小塑料桶里說,我們走吧。

  瘦削女孩掙脫了同伴的手,有些撒嬌地說,不么,這位大哥唱得好,我還要聽他唱。高挑女孩無奈地說,真拿你沒辦法,再聽一首就走。

  他聽了,特有自豪感,踮起壞腿,嘴角泛着微笑。美女。想聽哪一首?

  瘦削女孩不假思索接上,還是北京。

  他打了回放,又聲情並茂的唱了一遍。接着又唱了一首怒放的生命,渾身就發熱了。那隻殘疾的左腿,都像有了氣流在經脈里打轉。他一直觀察着兩個姑娘的反映,那個瘦削的姑娘不停地隨着節拍點頭,好像也在輕輕地哼着,高挑姑娘聽得也很入神,只是在音量最高的節拍里,皺了一次眉頭。唱完了,他按了一下功放機聲道,又開始讓音箱自個兒去唱。他倚靠在江邊的欄杆上,他敞開了夾克外套,讓涼涼的江風灌進胸膛。饒有興趣地掃視着面前的七八個人,特別是最先來的兩個姑娘。

  高挑姑娘開腔了:唱得真情感人不容易,可也有許多人做得到;唱得比原唱者汪峰還汪峰,確實很難,你最後的一句有點小瑕疵,聲音放上去了,沒能完全收回來。這不是技術上的問題,而是感情沒有處理好。作為一首悲催的歌曲,如果不能在聲調上收放自如,就容易流入歇斯底里的情緒中去。

  他心裡一驚,好久沒有聽到的逆耳之言,真想上去致謝。他賣唱好多年了,早已練就了榮辱不驚的心態,路人丟錢鼓勵,他只是頜首致謝,路人譏誚諷刺,他還是頜首致謝。他早年在家鄉文化宮裡拜過師,由於家境不好沒能繼續深造,就走上漫漫的賣唱之路。畢竟殘疾人歌手沒有幾個,除了李琛王亮,他真叫不出更多的名字,其他人都是在混生活。但他入迷了,歌聲已經化成了血管里的波浪,始終催促他不停的向前。

  他還沒有搭上腔,瘦削姑娘數說起同伴。人家又不是專業歌手,你何必吹毛求疵。他的北京唱得比汪峰不差,而且滄桑感更強,我聽得都流淚了。我巴不得天天來這裡聽歌。

  好了好了,我的大小姐,高挑姑娘祥怒道,你再不回去,我可沒工夫陪你了,明天我就回錄音室里去上班。

  瘦削姑娘吐吐舌頭,頑皮地說,大姐,我們明天再來好嗎?先借我一點錢。

  高挑姑娘拿出一張十元票子,瘦削姑娘搖頭。高挑姑娘嘆氣說,真拿你沒有辦法,同情心泛濫。說著遞出一張百元的。瘦削姑娘這才笑着接過了,放進小塑料桶里。接着抬頭問,你明天還在這裡嗎?

  不了。我在這裡唱了一年,該挪窩了。計劃明天到東莞,車票都買好了。

  真可惜,再也聽不到你唱的北京了。瘦削姑娘嘟嘴說,滿臉失望地拉着高挑姑娘的手,準備動身回去。

  慢着,他叫住他們。他從碟機里取出光碟,一瘸一瘸地迎上去,朝高挑姑娘彎下腰,真誠地說,感謝你不吝賜教,你的一席話讓我受益匪淺,這是我到廣州以來,所聽到的最美的聲音。高挑姑娘臉紅了,摟着瘦削姑娘說,我是隨口之言,你還當真了。

  他笑了,又轉身面對着瘦削姑娘深深地鞠了個躬,我是一個廢人,一無是處,你的話讓我振奮,我終於對別人有了一點用處。這張光碟已經洗掉了汪峰的原唱,我請人換成了我的歌聲。送給你,希望你喜歡。如果能在病床前陪你度過難捱的時光,我會非常幸福。

  目送兩個姑娘姍姍離去,他到音響前拿起話筒,又要賣唱了。有個聽眾大聲說道,瘸子,你知道那兩個美女是誰嗎?羊城十大歌手之一和她的閨蜜兼經紀人。你把你唱的碟送她,豈不是班門弄斧,貽笑大方?

  他一臉平靜,笑着說,我不知道她們是誰,真不知道。這又有什麼關係呢?能夠指出我的不足,就是我的老師,能夠喜歡我的歌聲,就是我的知音。

  說得好。說的真好。不知怎麼回事,兩個姑娘又轉來了,異口同聲的說道。

  高挑姑娘接著說不敢當,你才是老師。你對生活的態度,使我感動。

  瘦削姑娘白皙的臉上泛出紅暈,囁嚅道,剛才失禮了,你送我歌碟我忘了道謝。我告訴你,你不是百無一用,當你站在珠江邊放聲高歌的時候,你就是城市的一道風景。謝謝你給美麗的珠江,添加了如此優美的歌聲。這片歌碟我真的喜歡。說完,在他和其他遊客的注目下,兩個姑娘相攜着走了,這次再沒有回頭。

  十點多鐘,又一輪寒潮前鋒到了,呼呼的北風吹得樹枝起舞、落葉亂竄。空曠的江畔一下子沉寂了,沒有午夜加班的游輪,遊人紛紛打轉。只有掛着彩燈的海印大橋,每隔幾分鐘變換一種色彩。一會兒是橘紅、一會兒是鵝黃,一會兒是碧綠,與遠處同樣變換色彩的小蠻腰相輝映,給珠江的上空塗上了一層暖色。

  他已經把音響搬到車上了。鄰居三人組早已走了,其他賣唱的也都走了。他沒有急於開車,而是扶着車把,兩眼痴迷地望着細雨里的江面。欄杆前的這片波浪,給了他長達一年動蕩而又安詳的生活。如今他要永遠離開了,反而生出了一絲不舍。想到剛才的兩個姑娘,心裡升起來一股暖流。哪怕一年中遭到多次的驅趕,受到更多的委屈,有了這一晚溫暖的回憶,他感到都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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