叨叨地跟他說著蝸蝸這個討厭的胖子。
我只是無意中看到蝸蝸在新買的軟面抄上填的空:最喜愛的食物:老婆
餅,然後就打電話問木木,老婆餅是什麼餅?木木說星期天你來我家,我做給你
吃。
木木喝着烏龍冰茶,靜靜地聽着。
“喂,木木你也吃喔!”我反客為主地招呼他。
木木是未來的烹飪大師,他幾乎每星期都能讓我享受到他親手製作的美味
佳肴。
“好吃嗎?”木木微笑着問我。
他總是說不喜歡吃自己親手製作的東西,就像我媽媽,每次做了飯菜之
后,就說聞夠了氣味就失去品嘗的胃口了。
我大力點頭,可麗餅鬆軟可口,一口咬下來,層層的薄片嘩啦啦地散落在
舌頭上,很快又被唾液浸漬軟化,慢慢地,嘴巴里瀰漫著雞蛋和玉米混合在一起
的香味,還有奶精的甜味。
這是一種很幸福很幸福的感覺吧!
肚子已撐得實在裝不下了,木木才慢悠悠地說:“給蝸蝸帶幾個去吧。”
“給他么?”
我有點奇怪。
“是啊,給他。你不是說他喜歡吃可麗餅嗎?”木木認真地說。
“是哦,他吹牛說他媽媽最會做老婆餅。哼——”我悻悻地把剩下的可麗
餅打包,一邊用不屑的口氣說,“他還以為我不知道呢……”
“以為你不知道什麼?”木木奇怪地問我。
“他媽媽已經死了!哪裡來的媽媽?”我放大聲音叫起來。
木木看着我,眼裡不知是什麼表情。
“還吹牛說他媽媽很漂亮,長得像朱茵呢!呵呵——看他那副德行,真不
敢想象。”我拿了可麗餅打的包,準備告辭。
“豬豆,我相信,你也應該相信。”
木木站起來,準備送我走,他比我高出了幾乎一頭,我仰起臉來才好看見
他。
“豬豆,媽媽死了的小孩,最是可憐,不可以歧視他!”木木對我說。
我有點羞愧地低着頭:“其實,我只是嘴巴上凶而已……實際上,我老是
幫他,幫他訂正作業啦,告訴他洗衣服的程序啦,還有……“
喔,一時想不起來了。
“我知道,你會的。”
木木居然敢揪揪我的辮子,用這種安慰的口氣對我說話。
我的情緒一下子就高昂起來,把裝了可麗餅的袋口攥得緊緊的,然後一圈
一圈地甩着,一腳跳出門去,衝著木木擺着手:
“拜拜!”
星期一蝸蝸沒來上學。
我帶來的可麗餅一個上午就被我吃掉了四個,還剩兩個,躺在我的書包
里。
第四節課,藍老師匆匆趕到教室里,對我們說,蝸蝸早晨騎車上學時,出了
車禍。大家一聽,都愣住了。
藍老師說:“雖然蝸蝸傷得不重,但我來告訴你們,是要你們以後一定要小
心,注意交通安全!”
這時教室里一陣喧嘩,有幾個人嘻嘻哈哈地說:
“這麼笨還騎車!”
“是啊,這傢伙肯定像頭大象,嗚一聲,向一輛大卡車撞上去吧?不過我懷
疑卡車受了更重的傷了!”
“哈哈——”
我們笑着笑着,忽然都安靜了下來——藍老師的臉色很不好看。
不妙,又要挨K了,就是不知哪個會成為替死鬼?大家都紛紛低下頭,恨不
得立即逃離藍老師的視線。
誰知,藍老師只是用平穩的口氣說:“我想給你們講個故事。”我們很意
外,紛紛抬起頭,做出感興趣的樣子,目的是想讓藍老師快點消氣。
藍老師說,這個故事,她是聽一位朋友說的。而她的朋友,又是聽她朋友
的朋友說的。
幾年前,有一個普通而又完滿的家,家中有父親、母親,和孩子。和大家
一樣,父親整天忙於工作和應酬,媽媽整天忙於上班和家務,孩子呢,忙於功課
和貪玩。
孩子感覺到家裡的氣氛越來越不平常,爸爸晚上總是很遲很遲才回家,媽
媽就和爸爸吵,半夜三更摔東西和哭泣的聲音,鄰居都能聽見。
媽媽經常對着孩子以淚洗面,她說爸爸不再愛她,爸爸一定是在外面有了
人!
孩子還小,所以有點害怕,他也不明白為什麼一直一直都很快樂和溫柔的
媽媽,為什麼突然間就變了。
但孩子覺得爸爸還是很疼愛他的,一天他問爸爸:“爸爸你不再喜歡媽媽
了?”爸爸笑着拍着孩子的腦袋:“你媽媽最近情緒很不正常,別聽她胡
說!”
“不過,你媽媽再這樣鬧下去,我真的要考慮考慮了……”
爸爸抽了一根香煙之後,竟喃喃自語地說。
不過媽媽也有情緒好的時候,媽媽情緒平穩下來的時候,就在家裡做那種
很美味的千層餅,她告訴小孩,這叫“老婆餅”,可以栓住爸爸的心。
沒多久,媽媽就住進了醫院,檢查結果出來,媽媽得了絕症,是肝癌。
醫生說,最多活過兩個月!
爸爸抱着頭,痛悔萬分地告訴孩子:“原來,媽媽脾氣變了,是因為生肝
病的緣故啊!”爸爸把小孩送到親戚家,開始四處奔波為媽媽尋找救命的靈丹妙
葯,有一次,為了去找一個報紙上看來的偏方,爸爸竟開着車在路上跑了整整五
天五夜!
所有的偏方都沒能挽救媽媽的生命,媽媽臨死前卻欣慰地笑了,她說通過
這次生病,她終於看清楚了,老公最愛的那個人,是她,根本就沒有第三者存
在。媽媽又叮囑孩子和爸爸,為她舉行葬禮的時候,一定要放好聽和歡快的音
樂,每個人都要穿得很漂亮地來參加,因為她喜歡漂亮的衣服,還有歡快的音
樂……
放學的鈴聲早就響了,但我們似乎都沒聽見一樣,教室里安靜得只剩下藍
老師平緩的聲音,每個人的眼裡都含着熱熱的淚花。
我們都明白了——故事裡的小孩是誰!
周三下午,我和幾個男生結伴去看蝸蝸。
他拄着拐杖來給我們開門,樣子好滑稽,我們都忍不住吃吃地笑起來。男
生們對着蝸蝸厚實的肩膀練拳擊:“蝸蝸,你這老不死,聽說你硬生生撞傷一輛
大卡車!”
蝸蝸只是憨笑。
我從沒見過這麼凌亂的家,衣服報紙垃圾堆得到處都是!
“蝸蝸,你豬啊!這種地方也住得下去!”我罵他。
唉,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一看見他那衰相,我就開始有了罵人的衝動。
蝸蝸嬉笑着跟在我後面,旁邊有人在看熱鬧,我裝沒看見他們的古怪眼
神——他們早就在編排我和蝸蝸的八卦緋聞了。
我決定先收拾沙發,那上面簡直就沒有地方給人坐——大家都還站着
呢!
剛走近沙發,我感到右腳踩到了一個毛狨狨的小動物,嚇得一激靈彈跳開
去。小動物叫都沒叫一聲——別是被踩死了吧!
我不敢看腳下。
“哦,沒關係,一隻拖鞋而已。”
身後傳來蝸蝸的聲音,我一低頭,看到沙發腿下面,躺着一隻軟塌塌的棕
色毛拖鞋。他用右邊的拐杖輕輕一撥,毛拖鞋就“哧溜”進了沙發底部,從我的
視線中消失。
“你!”我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沒關係,我爸也這樣。”蝸蝸笑着對我解釋道。
“你爸怎樣?”我把沙發上攤着的雜誌先收起來。
“東西掉地上了,不想撿起來,就一腳踢到沙發底下去!”蝸蝸解釋道。
他們都嘩嘩地笑起來,蝸蝸跟着笑。
“笑什麼笑?”我轉身,“都幫着一起收拾!誰不幹就滾蛋。”
“蝸蝸你坐着,別動!”我又命令道。
他們都開始動手,嘴裡不乾不淨地嘟囔着說:“豬豆真是疼蝸蝸……”,我
裝沒聽見,因為他們都幹得挺賣力,起碼比做值日時老實多了。
蝸蝸聽話地坐在凳子上,一臉歉然:“唉,早知道,我就勤快點,收拾好家
再迎接你們來了。”
我抖開沙發布,重新鋪平整,然後回頭來教訓蝸蝸:“叫你閑着,眼睛別
閑——看着點,學着點,學會做家務對自己最有益處,你又沒有媽媽可依
靠……”
糟!一不小心,說漏嘴了。
大家都停下了動作,抬頭看看我,又擔心地看看蝸蝸。
“你說得對,你瞧,我早就學會洗自己的衣服了。上個星期,也會了用電飯
煲煮飯,還有用微波爐蒸蛋。至於收拾房間,我也會學會的。”
蝸蝸一點都沒生氣——他才不會生氣呢。
我回過身來,不知為什麼,眼睛里有點澀澀的。
他們幾個男生低頭耳語了一陣,然後大聲地說:“蝸蝸,沙發下面是你家的
藏寶地啊,我們很好奇,挖開看看?”
我拍着手:“好啊好啊!快來人哪!”
“豬豆,你遭搶劫啦?劫財還是劫色?”他們奇怪地看着我。
“劫你的大頭!”我罵道,“還不快都過來抬沙發!當我是大力水手
啊?”
“啊來了來了!”
他們都嘩啦啦跑過來。
“一二三!”我站在一旁喊口令指揮,他們一下子就把笨重的布沙發挪開
了將近90度。
哇!原來下面有這麼綺麗的風景啊——差不多一噸重的灰,像一塊灰白厚
重的布,覆蓋著綿延而厚實的“崇山峻岭”。
那隻剛剛進來的拖鞋,在這極其短暫的時間內,也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
灰。
“我真佩服你,蝸蝸,垃圾都可以擺出這麼酷的POSE。”
“這哪裡是垃圾啊,這是行為藝術耶!蝸蝸蝸蝸,快拿相機來!”
大家議論紛紛。
蝸蝸傻笑着,看着我們收拾這些“崇山峻岭”,那裡面什麼都有——用了
一半的牙膏、破損的茶杯、發霉的橘子皮、好端端的皮鞋、幾張名片、空的墨水
瓶……
“會不會有死老鼠啊?”
看着別人拿着掃帚在大力掃垃圾,我這樣問蝸蝸。
“沒有。”
他答得倒是很乾脆,但我將信將疑。
掃帚所到之處,突然蹦出幾張16K的素描紙,上面有幼稚的鉛筆畫。
“喂,別掃這個,我看看!”
我從掃帚下面搶救出這幾張素描紙,抖抖落在那上面的灰,那幾張畫紙
上,都畫著一棵筆直的大樹,樹梢上掛着雲彩。
“這是我小時候畫的。”
蝸蝸在旁邊給我講解。
看着那幼稚的筆觸,我感到心裡有一片很柔軟的角落被輕輕地觸動——想
起自己童年的時候,每天都樂此不彼地在畫紙上畫啊畫啊,畫房子、畫人,畫小
鳥,甚至還畫過自己想象中的天堂……
那些彩色的蠟筆和水彩筆,是珍藏在心底的最難忘回憶!
“蝸蝸,你小時候幹嗎這麼喜歡畫樹?”我問他。
蝸蝸猶豫了一下,才說:“那時我媽媽才去世,我很想她,就冒出一些古
怪的想法,我想讓自己長成一棵樹,越長越高越長越高,高到足夠到達天堂,這
樣就可以見到媽媽,吃到媽媽做的餅子……”
“哦,原來你是這樣吃胖的啊!”
我笑笑,做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實際上,心裡好想哭!
“那你幹嗎不用彩色的顏料筆啊。”我記得自己小時候求媽媽買了一套又
一套彩色畫筆,那些都是我童年裡彩色的夢幻。
“我那時覺得,黑白的樹,需要的養分比彩色的樹要少,所以,容易長得
高,我一心巴望早一點看到媽媽。”
蝸蝸說。
“你們在這裡說什麼呀?我們把房間收拾好了!豬豆該輪你煮飯給我們吃
了。”男生們走過來干涉我們。
我煮了康師傅辣醬牛肉麵,裡面放了荷包蛋和火腿腸——我只會做這個。
他們都吃得津津有味。
我一邊吃麵條,一邊打量着蝸蝸的家——現在它已變得煥然一新了,整潔
又漂亮。
擺在冰箱上部的彩色相片框里,是蝸蝸媽媽的笑臉——她長得的確和朱茵
有幾分相似,是個美麗的媽媽。
我想,愛漂亮的媽媽,一定對自己的家感到很滿意!
大家玩到很晚,直到蝸蝸的爸爸回到家,我們才告辭。蝸蝸爸爸堅持要用
車把我們送回家,於是大家呼嘯着躥出門去,想上車去佔個好座位,只有我留在
最後。
我從包里掏出一大包可麗餅,交給蝸蝸。
“這是什麼?”他疑惑地問我。
我一腳跳出門去,回頭大聲說:“是你媽媽托我帶給你的,她說在天堂一
樣可以給你做老婆餅!”
說完,我就朝蝸蝸爸爸的車子飛奔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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