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小雪過後,天氣愈發寒冷了。望着窗外閃爍的華燈,懷舊的思緒如開閘的河水一樣奔騰着,於是又想起了兒時的夥伴兼同窗好友大蒲兄弟。不知在遠方的他過得怎樣,依舊是孤身漂泊,還是最終找到了幸福?於是那共同度過的艱辛而快樂的時光,又一次湧上心頭,浮現眼前,生出無限的感慨。
大蒲小我一歲,家在我們鄰村,和我家有世交。由於這個緣故,我倆很早就認識了。他膚色微黑,生性靦腆,平素話語不多,但踏實肯干,吃苦耐勞,放學后常常幫助父母料理家務、割草放牛、下地幹活。父母也常常教導我以大蒲為榜樣,養成愛勞動、能吃苦的品性。
和大蒲第一次共事,是在1996年的夏天,那時我們剛參加過小學升初中的考試,還是十三四歲的孩子。有次在一塊兒放牛時,大蒲說想去賣冰棍,碰碰運氣,賺些零花錢,即便賺不了錢,鍛煉一下也是好事。我一聽大喜。我們說干就干,各自找來一個木箱,墊上棉褥和塑料袋,往“老永久”自行車上一固定就出發了。那時貨幣的購買力很強,冰棍的進價是五分錢一個,冰糕是一毛五一個,賣時基本上是對半賺。之所以說是“基本上”,是因為在當時的農村,這樣的小本生意也不好做,鄉親們都講究個“量大從優”,比如人家一次買上三五毛錢的冰棍,就非纏着讓你額外添上一兩根,不然就說你這小毛孩太死板,下次再來生意就不好做了。時間一長就成規矩了,乖乖添上就是了。至於自己解渴倒在其次,因為我們通常都帶着水壺。
現在想來,那滋味真是不好受。三伏大熱天,我和大蒲約好會和時間及地點,便各奔東西了。太陽火辣辣地烤着,汗珠大滴大滴往下落,水是早已喝乾了。我們推着車子在村中叫賣,運氣好時能在一個村子里賣上個兩三塊錢,運氣不好時還會挨罵,因為打擾了別人午休,有時還會遇到群狗齜着白森森的利牙狂吠亂吼,要是碰上突然變天下雨就更糟糕了。記得有一次實在渴得扛不住了,就吃了一根冰棍。到會和地點后,大蒲得意地說,他解渴不但沒費錢,還賺了一毛錢,我一聽很是納悶。他說:“剛才有一位大姐買冰棍時沒拿好,剛走兩步冰棍就掉了,於是又買了一根。我看人家走遠了,就把掉到地上的那根拾起來吃了,呵呵……”
那個暑假,雖然我們每人都只賺了三十塊多錢,但卻成為一段難忘的童年記憶。因為它讓我們深切地體會到了掙錢的艱辛,生活的磨難,父母的不易和自食其力的可貴。有了這樣的體會,我們就越發珍惜這樣的鍛煉機會了。在後來的初中、高中暑假裡,我們一起在農村建築隊打過工,又在當時的土磚窯廠干過拉車、碼磚的活,大蒲忠厚勤快、機敏幹練的品格,很受大家的喜愛。
大蒲的理想,也一如他的為人那樣質樸真誠,在他的心靈深處,一直有一個執着的夢,就是想做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讓同他妹妹那樣輟學的孩子一樣,都能念得起書,都能念好書。於是高考後填志願時,他堅持報考了一所師範學院。我則選擇了學醫,參加工作后,整日忙於處理各類瑣碎的事務,與大蒲的聯繫就很稀少了,後來就沒了音訊。
現在想來,與大蒲已有整整十年未見了。然而那些一同經歷的流金歲月,卻常常縈繞心扉,引起我無盡的眷念。前不久終於回到了老家,那晚與父母閑聊時提到了大蒲。父親嘆了口氣說:“大蒲師專畢業后沒找到工作”。我心中猛地一沉。父親吸口煙接著說:“那時要安排一個正式職工,央人托己找關係,不花大價錢根本辦不成,像咱們這樣的家底,錢、關係、背景都不沾邊,往哪裡安排工作去?!後來大蒲就去南方打工了,期間談了一個對象,結婚後兩人又出去打工,沒成想大蒲的媳婦不孕,治了兩年多也沒治好。兩個孩子倒也不在乎,可是老孟老兩口子想不開,沒完沒了地嘮叨,時間一長,大蒲也就跟媳婦離了婚,現在一個人在外打工……”
聽着父親的講述,深沉的失落和惆悵頃刻間涌遍全身,淹沒了我的思緒。那個從黃土中撿食冰棍的少年形象,那個獻身三尺講台的純真夢想,一發浮現於眼前。等我從往事里回過神來,夜色已經很深了,呼吸着冰冷的空氣,凝望着窗外的萬家燈火,我就很想對我的大蒲兄弟說,夜已經深了,黎明還會遠么?冬已經來了,春天還會遠么?我的兄弟,衷心地希望你能早日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