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周庄我純屬即興所至,是到達車站后的臨時決定。隨機隨意中似乎是一種對城市喧囂的逃避,對靈感直覺的尋覓,對自我真性情的流放。從學校畢業在社會漂泊不覺已有幾個年頭了。“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當中一個周庄”,雖然這句話早有耳聞,雖然蘇州與杭州早已去過,雖然平時許多人給我提過講過周庄,但我總是不以為然,周庄就象是一位夜色中始終未能撩起我興緻的美人的影子,只在心頭卻從未上眉頭。
季節不是很好,天氣不是很好,時間不是很好,然而幾個別人眼中的不好卻恰恰成就了我心中的一個好:季節不是很好,是在濕冷的冬天,讓我避免了遊人如熾,與人爭走;天氣不是很好,濃濃的陰流露出細細的雨,讓我心沉如水,感覺不到人聲鼎沸;時間不是很好,別人歸去我到來,讓我能夠靜靜的一個人體味。當我一個人隨着幾個零零落落的陌生人,大部分好象是生意人,乘一輛破舊的中巴到達周庄時,已是雙休日第二天夜幕將要降臨、周庄將要入睡的時候:許多老宅故院關門在望,許多小商小販收攤在即。周庄雖然號稱“天下第一水鄉”,但畢竟是一古鎮。在老區,本地人也少,大部分早已搬到所謂的新區,過上了所謂的現代生活。如今正值冷清的冬季,本來就不多的遊人早已在白天看遍游完陸續歸去,人顯得更加少。所幸我從來就是孤獨的,習慣了無人理睬,可以說此時的周庄正符合我。我在一個偏僻的但是很古老的地方找了個很小的旅館住了下來。旅館雖小但對於我來說已是夠大,因為今天的旅客只有我一個。
隨便吃了點飯,我走出了店門。霧霏霏,雨蒙蒙,站在石橋上,望着遠處不多的幾盞路燈倒映在水巷裡,順着那忽明忽暗的燈光,我的心靜得發抖。張廳、沈廳此時早已沉寐,顯得更加的深邃封閉。古鎮留給夜遊人的只有橋,夜色中的橋更顯得窈迢。周庄的雙橋是有名的,但我覺得她有名的只是形式,她缺少故事——讓人魂牽夢繞的故事。雖然著名的旅美畫家陳逸飛曾以《故鄉》使她蜚聲海內外。但是雙橋相依,更應該有兩情相悅的傳說。世德橋拱形圓狀,當是個女子;永安橋石樑呈方,那就是男兒了。能與相愛的朝朝暮暮靠在一起,永不分離,縱在天涯海角,也是何等讓人艷羨,況且這雙橋是在富饒秀麗的江南太湖之畔呢。我曾深愛過,多年流浪更知愛的可貴,可我愛的人與愛我的人此時又在哪裡呢?你可知道————此刻,我在周庄想你:
“沉甸甸的石頭,靜謐謐的水,老老的房子住過誰?夕陽相隨,漁家早回,橋邊小船無人陪。獨舉杯,斟滿天上月光輝,欲心醉卻先碎。何時能相會,何日可面對?人,無法睡,一夜相思淚。”
三毛茶樓與迷樓也彷彿已經入定,沒有了半點的聲響,此時無人會在這兒品茗。聽說三毛曾在此渡過了一段開心的時光,她把周庄當作了她夢中的故鄉。可如今香銷玉損,三毛已經走了,留給了人們的是回憶與惋惜。迷樓是柳亞子先生喜歡的地方,當年幾多文人曾在這裡意氣風發,吟詩賦詞,談志舒懷。聽波浪在樓下沿着水巷緩緩蕩漾,我感到相比於柳亞子先生,迷樓的稱謂似乎更符合於三毛。由於純情真摯,三毛是在人間迷了路,三毛是不為人理解的,三毛也是沒有知己的。可是,在世上又有多少人不曾迷路,不曾懷疑自己走過的路,不曾對自己經歷的人生有過困惑呢?
心美腳不悔,走的時間長了,身上的衣服已有些濕,但我不覺的累,更不覺得冷。因為我覺得因為自己的孤獨,我領略到了周庄最別緻的風情,偷窺到了周庄最美的時刻————水鄉最美應該是在有雨的時候,就象北國的風光要有雪一樣:此刻的夜不可名狀,此時的靜不可名狀,此刻的雨不可名狀。在回小店的路上,皮鞋踏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每一步聲音都是那麼脆,我心中感到特別不忍,為自己孤獨的腳步打破古鎮的夢香而感到不安。在這古老的夜裡,我暗自遐想:如果有打更的聲音伴其中那就好了。
“凄風冷雨適我情,一生獨自為誰行?”。第二天,周庄已經放晴,充滿了陽光、一切美景明明白白,可是我走了。因為我知道一旦回歸現實我就有可能變得與眾相同,感覺周庄“水光漣灧晴方好”,因為周庄處處韻美,時時娟秀。但雨夜的周庄,對於我不僅是風景,更是一種心情,她引人心扉、令人思念、讓人動情。(張春耘游於1997年寫於20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