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天空萬里無雲,藍得像一泓湖水,波平如鏡。每隔幾分鐘就出現一隻金屬大鳥,銀光閃耀,給湛藍的天幕劃上晶亮的絲線。大鳥從城市的頭頂掠過,有的轉個彎飛向碧波萬頃的海洋,有的徑直飛向阡陌縱橫的內陸。只有大鳥噴出的氣浪,化為短暫的白雲,慢慢消失在藍天深處,給人以無限的遐思。廣州的天空特別繁忙,飛往全國各地和全球各地的飛機絡繹不絕,就是夜晚,也有嗡嗡的聲音飄進居民的窗子,送去外部世界的精彩和無奈。
關總目送其中一架飛機先後躍上藍天,眼睛笑成了一條縫,轉身握着**省航科長的手,萬分感激地說,謝謝了。
科長也是喜笑顏開,甭謝,你也幫我完成了任務,這個月我又可以多拿獎金了。
關總矮胖,跟乃祖紅臉長須大不相同,荊州人,對誰都是一團和氣。真不知道他的生意是怎麼做起來的,幾個上千人的大廠,再加上遍布全國的加工網絡,在他的手上管理得井井有條。據說,全球選舉服飾旗幟的市場份額,他佔了百分之三,國內同類產品中,他經手加工、銷售出口的,更是佔了半壁山河。當然,這是為外國的民主準備的,與國內不相干,但他每年繳納的大筆稅收,和養活的幾千名員工,就和國內息息相關了。這不,他三月前接了西非一個小國的訂單,現任總統謀求連任,在他這裡就砸了一千多萬美金。別信七八億條褲衩換一架波音的鬼話,每件產品只賺一塊錢,他這單生意就要賺上千萬。
這個合同時間排得很緊,只有三個月。生產不是問題,等米下鍋的加工廠遍布三角洲。困難的是越海跨洋的運輸,以往大多是客戶直接派機,不巧的是這個小國唯一的一架大型運輸機,不久前栽進撒哈拉,被滾滾的黃沙埋了,因此合同上籤的不是離岸,而是到岸價格。這就意味着,途中的風險將由賣方承擔。他有一支精悍的銷售隊伍,但報關運輸卻是短板。幾名銷售員去與貨代公司接洽,高昂的代理費使他遲遲不敢簽約。好在他親自跑了一趟機場,丟開貨代,直接找了一家航空公司,壓下運輸價格,把事情最後敲定了。
跟他同樣矮胖的**省航科長樂呵呵地接待了他,兩尊彌陀佛在一起氣氛非常祥和。經請示,包機近期抽不出來,科長表示安排儘快上普通貨機。科長笑着說,一樣的,不會誤事,事後在酒桌上還互致合作愉快。在幾分鐘一架飛機起落的機場旁邊的酒店裡,轟鳴聲比交響樂還要動聽。關總心想,誰說航空公司店大欺客,人家辦事還是禮貌周到,處處為客人着想。科長事無巨細的交代注意事項,比底下的辦事員還要瑣碎。什麼一定要紙箱包裝,不能太泡;什麼貨到海關前,一定要先打好井字帶;什麼報關就請報關公司,開銷比自己去辦還少。( 散文網: )
更重要的是,非洲的一架飛機墜毀,產生的能量經過蝴蝶效應的傳播,促成了萬里之外兩家公司今後長久地合作。想一想,關總就為此事慶幸不已。不為這樁火燒眉毛的事,他怎麼會靠上財大氣粗的**省航。當然,紅包是一定要塞的,而且要夠大、夠隱蔽,這不是行賄,而是對權利的一種尊重。科長卻毫不遲疑的推開了,他說我的工資夠高了,不需要這些意外之財。你這單貨既給我帶來了獎金,又減免了我尋找貨源的奔波之苦。我感激你都來不及,有時間去唱唱歌洗洗腳,意思意思就行了,不要用這些錢來砸我的飯碗。
如今,貨已上天,只待上網核對最終的數字結賬了,但那是財會人員的事,關總一身輕鬆地穩坐釣魚台。在周末的碰頭會上,他語重心長的對銷售人員說,我們總認為航空公司高不可攀,連試問一下都不肯。毛主席說過,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得親口嘗一嘗。這次我嘗了,滋味還是很好嘛,人家也是企業,也要有米才能下鍋,我們給他們送米,難道他們還會往外推嗎?我去了才發現,人家辦事公道平易近人,有了這次的基礎,今後的合作還可以加強。
話音剛落,管操作的小熊一臉焦急地告訴他,貨物沒有到達目的港,貨主正在催貨。假如明天的最後期限還不到貨,就要按合同每天罰款一百萬,超過十天,合同作廢。
關總一聽冷汗直冒,這批貨如果出了問題,別說傾家蕩產,至少公司的元氣大傷。電話里怕講不清楚,他急忙驅車直奔機場,在調度室里找到了滿頭大汗的胖科長。科長領他到會客室,略帶歉意地告訴他,貨在法蘭克福,一有到西非那個小國的航班,立即安排上機。
他不解地問:不是直接到非洲的嗎?怎麼到了山遙水遠的歐洲?
科長笑着解釋,本來是到那個小國的鄰國,無奈非洲國家間的交通太不方便了。他們政府官員要去鄰國出訪,也是經過萬里之外的巴黎轉機。為客戶着想,在法蘭克福轉機還是最方便划算的。
關總苦笑道,這就是划算,我一天多出一百萬,還不知道倉儲費是多少。
科長同情地安慰道,明天,最多後天,就有航班飛法蘭克福到那個小國。我們已經與漢莎航空交涉過了,一次性全部帶走。
關總飽含希望地望着科長,試探道,不知誤點航空公司怎麼賠償?
科長一愣,隨即大笑起來,貨物失落,按照每箱十幾塊錢的國家標準賠償。損壞或者誤期----,他搖搖頭,你可以去打官司,能不能得到賠償是兩說,即使你贏了,金額也是少得可憐。而且,從此你就上了黑名單,不再想搭乘民航和運走一斤的貨物了。老關,我跟你一見如故,不會害你。現在我們只有祈求漢莎說話算數了。走吧,我們喝一杯去。
第二天沒有航班。
第三天也沒有航班。
提心弔膽過了一周,這批貨才算曆經磨難到了西非。客戶在那邊發來信息,說總統非常滿意。為了今後的長期合作,他們決定,誤期罰款減下一半,祝關先生心情愉快。客人還發來了首都的幾張圖片,從中國去的競選服飾旗幟和橫幅,把興高采烈的人群送進了狂歡的樂園,一張張黝黑的面孔沐浴在赤道上空直射的陽光下,泛出幸福如夢的色彩。
關總的心情愉快得了嗎?他現在聽到頭頂飛機的嗡嗡聲都心跳過速。財務科長跟他彙報,這單貨的毛利只有區區的一千多元,而不是預算的一千多萬。就這,還是對方心血來潮大度的減了一半罰款。法蘭克福額外的倉儲費和誤期罰款讓他心痛不已,他要把這個教訓公示於眾,作為一段歷史,教訓比經驗更能促使公司成長。
窗外,是他其中的一家廠房,地處郊外。珠江的一道岔河靜靜地流淌,沒有一艘船影。一隻江鷗不停地飛上撲下,幾次都不見捉到一隻魚兒。霧霽瀰漫開了,黃昏即將收進最後一點霞光,江鷗可能想到了巢里嗷嗷待哺的幼鳥,作了又一次的努力,身子化成了一道流暢的直線,箭一樣射向江心。頃刻間銜着一條掙扎不已的鯽魚,躍出水面,向高空飛去,漸漸消失在江岸茂密的樹林里。
關總默默地看完江鷗撲魚的一幕,掏出手機,按下了胖科長的電話號碼:今晚有空嗎?去會所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