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在 為 秋 天 送 葬
“金鐘兒,銀鍾兒;會叫的蟬兒打嗝兒。”
相傳在南方,有一棵神秘的千年老槐樹,當地人叫它“落雨樹”,一到槐樹花期,這棵樹就蟬鳴不已,隨着雨點就密密而下,樹上釘滿了上千隻蟬,蟬頭那支小刺插入樹枝,尾部斷斷續續噴射液體,千蟬齊噴,猶如雨點紛紛揚揚。人稱“千蟬喚雨”。
蟬對我來說,多少還帶着神秘。
夜已經很深了,但並不寂靜,一些悅耳的蟲鳴傳來,像一股股長短不一、粗細各異的繩,擰成我心中的攬。偶爾,有一兩隻老蛙不時應和兩句,便長時間的沉默下來,若無其事的蟋蟀和蛐蛐們依然彈着老調。
於是我就在想,誰是秋天的合唱隊員?誰來為宜人的秋天唱歌?
幾天來,已經到了中秋的日子,天忽陰忽雨。我沿着那條不知走了多少遍的小路一個人走着,看見路邊的許多紅棘的籽已經開始枯黃,只有那幾株神秘地換葉的老樟樹仍然嫩綠如初。秋天匆匆而來,我的心緒異常坦然,不再為一場秋雨沖刷的山谷發愁,也不再對即將凋萎的萬物悲傷。
一陣輕微的涼風掠過,許多青黃莫辨的葉子落在窗台上,而前幾天的落葉已經銷聲匿跡,腐葉覆腐葉,陷入行人匆匆的步履。這會兒雨已經收盡,在天邊烏雲的層層垂幕中,鑲着一抹金色的餘輝。
一隻死蟬滾落下來,砸在我的頭上。我把它小心地放在手心,那蟬幾乎沒有什麼重量,只有一種不祥襲來,彷彿是一種不引人注目的小小悲唉。我獃獃地站着,久久不能釋手。這隻蟬不再渾身賊亮,兩葉透明的翅羽殘破不堪,正像深秋的印象,早已枯竭的身體在尾部開了一個大洞,比它發灰的身子還骯髒,而死蟬的響亮的發聲器官已經不能再告訴人們什麼了。它苦苦地把秋天唱來,秋天又讓它成為一個啞子,被人遺忘。在我心裡,它像勇士們的銹跡斑斑的鐵盔,隨寂寞的勇士一去不返。我在一個乾燥的地方刨開樹葉,將死蟬放下,然後再將樹葉歸位,這堆樹葉在我心裡,又珍藏了一個幽暗的謎。
入夜,我久久不能入睡,許多新奇的念頭涌動而出,這個秋天誰來為秋蟬唱輓歌?而流落在野外的小動物們,誰又是它們慈祥的祖母?誰來為它們支起小小的火爐?它們薄薄的衣裳能夠過得了三冬?那些田鼠、叼魚郎、|蚱蜢和膽小的刺蝟,在這零星的雨夜裡,它們的祖母會不會教它們童謠?
次日,蟲聲細密如織,我醒來的時候,桌上放着啤酒、月餅和一篇沒有寫完的日誌。我不再關心這個早晨,我的心裡始終想着蟬兒,它是否還有一些哀傷的歌兒沒有吐出,沒有將自己最後的一曲輓歌奉獻給中秋。這些露水的寵兒和擇居者,對於朝露它們的吮吸忘情而專一。或許,如織的蟬聲里,秋蟬知道,這是它們在給自己送終,但這並不影響它們的表達,只是一曲終了,便夾在落葉間一頭紮下,世界上的所有歌就這樣在它們的執着中沙啞了。
秋天,相繼送葬的隊伍在自顧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