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燕挑着水桶,一路下坡,她小跑着來到河邊。
說是河,其實沒多少流水。夏秋季行雨,河裡斷斷續續流些水,到冬春季,滿河床的白鹼,風一吹,漫天飄飛的白毛子。
麥燕用舀子一舀子一舀子地往桶里舀水。心裡想的還是家裡發生的破煩事。
自從嫁過來,男人特別疼她。她在感受着快樂的同時,心底還隱隱萌生着不安。她覺得自己男人心裡的那桿秤星星,擺得不端正,這不僅僅是飯桌子上。男人每次出門回來,總要悄悄地塞給她一些好吃的。什麼餅乾啊,點心啊,水果啊…
她問:“給大,媽給了嗎?”
男人伸頭望外面,壓低聲音說:“沒,就給你。”
“要不,給阿舍留着吧,她是學生娃娃。”
“給她干薩,你吃!”男人滿臉堆笑地瞅着她,好像幾輩子沒瞅過女人。
…麥燕想起這些,心裡很吃重。她決定一定要和男人好好談談。
河裡的水彎彎延延,淙淙流淌,很多長足蚊在水面上打着滑。水的兩側密布着綠藻,膩膩的,不少水蟲自顧自地爬出爬進。有幾隻癩呱子,一個纏着一個,往背子上爬。麥燕撿起一塊石頭砸了過去。它們蹬着腿鑽進深水裡了。
麥燕突然覺得自己的男人就像這些癩呱子。
一陣風吹來,涼兮兮的,麥燕覺得脊背里很涼快。她看四下沒人,索性撐開自己的衣服,讓風兒更多地吹進去。
遠天很藍,有幾朵白雲安閑地飄浮。幾隻鳥兒一起一伏地飛過來,又遠去。這些景象使她不禁想起自己命運。
兩年前,她從一所師範專科學校畢業,和許多同學一樣,抱着很大的希望去農村支教。大家都緊着邊支教邊考特崗,考公務員,可是自己命運不濟,本事不高,眼熱得很多同學都考上了,而自己像一隻脫了毛的麻雀子漸漸被落遠了。
關鍵是自己一直在乎的那個人也考上了。她在為他暗暗高興的同時,也為自己暗暗擔憂,是那種上不巴天,下不巴地的擔憂。
她懂得地位的不同,條件的不同,往往決定着命運的不同。
有一次,她在縣城遠遠地看到了他的背影。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像一下子鑽進了一隻,不,幾隻跳兔子。她望着他的背影緊追了幾步,可是他在一個拐彎處鑽進的一條衚衕。
臨進衚衕的時候,他朝後望了一下,又忽地扭回去了。
隨着他身影的消失,麥燕的心也消失在冰涼的深井。她固執地認為他看到了自己,又固執地認為他沒有看到自己。
麥燕立在路邊,冰麻的左手搓着冰麻的右手。來來往往的小車死命的打喇叭,才驚醒了她……
竟管這樣,自己的心還是沒死。她想自己只要不成家,考取工作的機會是有的,追上他背影的機會也是有的。
然而,老奎家三番五趟子地托媒說親,答應的彩禮又是那麼高,當媽的背不住媒婆的嘴,當大的扛不住肥羊的腿,最終還是應承下了。
母親問她:“燕兒啊,老奎家的親事我和你大應承下了,小夥子你也見過,你要是沒有薩說的,我們就把口話給了吧。”
母親說的小夥子就是現在自己的男人。在當時,她沒有覺得小夥子有什麼好,或者不好。最大的映像就是覺得他壯,壯的一肩膀能抗倒一堵牆。
麥燕思想了好一會兒說:“我還想找工作呢。”
“媽勸你還是算了吧,你蹦躂了這麼幾年,啥結果也沒有。你年齡也大得使不得了,再不出嫁,我和你大可沒有金銀盤盤兒盛你了。”
母親的話使得麥燕心裡涼透了。她嘆口氣說:“你們看着辦吧。”
……唉,麥燕嘆口氣,把目光從遠天收了回來。
她拔了兩把水草,撒在水桶里,為的是水不外溢。
上坡路,麥燕還是很吃力的。她滿臉是汗,不時地看看前面,雖說剩下的路不多了,但她總覺得長。
突然,她強烈地希望自己的人生路不能是這樣!
麥燕用舀子給菜飲水。一舀子水飲三棵菜,一擔水也飲不了多少。
當她擔第三趟的時候,她不由地瞅了瞅自己的屋子,她多麼希望這時候一身橫肉的男人突然揭開門帘說:你歇着,讓我去!
可是,沒有。她聽見從那屋子裡傳出來的鼾聲。大熱天,這聲音徒增了她的焦灼感。
她來到河邊,盛滿了第四擔水,正當她躬身吃力地擔起的時候,突然覺得擔子不在了自己肩上,扭頭一看,小叔子黑蛋不知從哪裡鑽出來,把擔子接過去了。
黑蛋走在前,麥燕走在後,誰也不說話。臨到家時,黑蛋說:“嫂子,飯桌子上的事,我不是沖你。”
麥燕“哦”了一聲,有些糊塗,她想問又沒問。
麥燕進了屋子,看見男人睡得臉上油嘰嘰的,她嘆口氣,轉身去伙房忙去了。
老奎回來時,已經是沙目時候了(一日中的第四番乃麻子,也叫昏禮),看見菜園子濕漉漉得,已經降溫了的心火,消沒了。蹲在房檯子上,提起湯瓶洗了手,凈了臉,肩上搭條毛巾,上寺去了。
依斯哈一直睡到晚飯熟,吃飯的時候,麥燕端着飯碗,離他遠遠地,斜挎在炕邊上。
依斯哈幾次想靠近她,她躲着,最後乾脆端着飯碗坐在了灶火門前。
麥燕心事大得很,她等着晚上…
(待續)
麥燕的心事(二) 標籤:感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