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士長中午本想好好睡一覺,但牌癮上來后,經不起蔡主的一聲招呼,便和他們圍成了一桌。及至下午上課,聽着講台上老師懶洋洋軟棉棉的聲音,竟如漂泊久了的小船進入風平浪靜的港灣,一心想着歇息,於是朦朧之中撲上課桌,只覺一個接一個奇怪的事物在夢中出沒,似乎是睡了很長很長的時間,被蔡主使勁推醒來,睜開雙眼,但見滿教室都是同學,老師也在講台上,不由奇怪怎麼還在上課。搖頭晃腦坐正身子,搓搓澀澀的眼睛,拚命打起精神來。見人人都拿眼睛看自己,一時摸不着頭腦,蔡主便說:“老師在叫你回答問題?”封士長聽了機械地站起來,把頭低下不予理會。他知道站久了老師自然會讓他坐下的,這樣的事不止發生在他身上。然而,偏偏蔡主這時寫張紙條,剛剛讓他看到又遮住了,馮士長氣不過,動用武力搶過來,卻不是什麼答案,只見紙上寫道:不讓你看你偏看,我笑你是大笨蛋。馮士長沒看完便把紙揉一團扔掉,一旁蔡主得意地掩口而笑,老師在講台上盯着自己,又不好怎麼樣,只有任他得意。半天後老師讓他坐下,早把羞惱拋開了,只問蔡主道:“這是第幾節課?”蔡主回答說:“第七節,就要下課了。”馮士長一聽心中大快,但又不信:“你沒有騙我?”蔡主把表給他,果然沒有幾分鐘了。
從來沒有這樣輕鬆打發掉一個下午的時間,馬上就可以吃晚飯了,馮士長想一想樂了。於是把碗筷拿出來,便聽到輕快的鈴聲大做。抬頭盯着老師,以為她會馬上下課的,然而,剛才的題還沒有講解,她似乎講興正盛,雙唇上下翻動不肯閉上,馮士長感到心煩,把手上的碗朝桌上一丟,又把書本全收起來,賭氣不去理會。
且說蘭蘭因為身體不適,一個上午不想吃東西,好在下午突然感覺到肚子餓,有了一絲食慾,上課前就記掛着食堂,千誼恨不得第七節課不上,專門去為她打飯,所以也一心等老師快點下課,但數分鐘過去,老師總沒有下課的意思,而各個班的人早衝下樓去了,也不知食堂里如何情形,想到等一下要排隊,不由心急如焚,再也無法忍耐,把課本收進去,然後狠狠地關上位子。
只聽嘭的一聲巨響,全班同學都抬頭看着他,千誼早氣得臉紅脖子粗,側坐着身子背對老師耍着脾氣。講台上的老師被這聲響驚呆,怔一下,卻不買帳,責罵道:“你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嘛?”千誼不屈不饒大聲說:“拖堂——”老師又一愣,說道:“我拖堂是為了誰?還不是對你們負責任?你如果討厭,可以先出去,不要一粒老鼠屎壞了一倉糧食。”這話剛說完,千誼騰身離開位子出去了,把一教室的人甩在身後。老師無趣,放下臉面,在上面又講一會兒才下課,同學們看着她惱羞成怒的離去,都不以為然,各自忙着去就餐。
飯後,司看鳳回教室時端上來一碗涼開水,童明娥見了要討去用,郈浪正口渴,一旁大叫:“童明娥,你慢點,給我留一口。”童明娥向自己碗中倒了一半,然後挮給他,郈浪一口喝乾,抹抹嘴巴對司看鳳說:“拿去。”說完把她的碗丟在種志位子上,依舊做自己的事。童明娥見了嘮叨道:“喝別人的水也這樣囂張。”郈浪嘻嘻笑道:“是啊!絲瓜你聽着,如果下次再給我水喝,你自己看着辦吧。”司看鳳坐位子上氣得說不出話,側了臉橫眉冷對。種志便來湊趣:“這是誰的馬桶,放我的位子上。”司看鳳再忍不住,道:“你再說一句?”種志連忙緩聲道:“唉呀,真對不起,我不知道這夜壺是你的。”司看鳳聽他句句歹毒,知道和他們鬥嘴下去,吃虧的是自己,不再爭辯,衝過來拿了碗就打,種志扭過頭把背讓給她,司看鳳敲幾下走開,但哪裡解恨,走幾步說一聲不行,回過來抓住又重擊幾下,這才解氣。種志趴在桌上唉喲喲叫道:“把我放在安(1)班就是為了讓你們打的。”司看鳳滿意,坐回位子不理他。
郈浪見了便捂着肚子道:“絲瓜,你在碗里放了什麼?我肚子好痛。”司看鳳應道:“你自己懷孕好幾個月了,與我的水有什麼關係?”郈浪正要找話說,黃阿姮這時走進來,只聽司看鳳問她道:“你跑哪裡去了,吃完飯就見不到你的人影?”黃阿姮回答:“剛才有人找我。”郈浪聽說懷疑是男生,接過話說:“黃瓜,最近幾天聽說有些男生整天跟着你,是誰啊?跟哥哥說一下,千萬別被他們騙了。”黃阿姮道:“你放心,我又不是方便麵,誰想泡就能泡的。”那邊千誼笑起來:“你還不承認,昨天遇到幾個男生,他們打了我一頓,還警告我說不要再騷擾你了。今天我們算清楚,誰什麼時候騷擾你了?”黃阿姮大聲道:“你是不是你聽錯了,他們是要你不要騷擾蘭蘭。”
千誼哈哈笑起來,一時無言,郈浪亦啞了口,只有種志插話道:“阿姮,我把你的小說弄丟了。”黃阿姮:“不會是你認為好看,藏起來了吧?”種志委屈道:“今天中午我還在宿舍看了的,剛才去找就沒有了,到處都找不到。”“那我不管,你得賠我。”郈浪一聽又樂了:“有沒有搞錯,天底下的臭男人那麼多,幹嗎非得要我們種志陪你?”黃阿姮:“我喜歡,不行嗎?”郈浪還要再說,卻看到皓純輕盈盈走進了教室,立忙閉了嘴,只見她徑直走到博勝身邊細聲說尹相舒找,然後帶博勝出去了。郈浪眼睜睜看着她的背影離去,頓時整個身子不自在起來,悲傷與妒意似乎無處發泄,只低了頭朗聲唱道——
夢裡佳人夢裡笑,夢裡佳人夢裡有人邀。眼前花枝眼前俏,眼前花枝眼前隨風消。歲歲年年復暮暮朝朝,羞羞怯怯滿年少,滿年少——
因為尹相舒近來準備實習的事情,在學校活動的時間很少,博勝記不清有多長時間沒見到他了,正日夜念叨,不料他也會想起自己,今天竟主動尋他了,跟着皓純下樓,一路暗自興奮。想到就要分別,心裡同時無限感傷。來到操場,看見尹相舒正坐在草地上等候,於是小跑過去。尹相舒見了迎道:“好久沒見到你了,最近怎麼樣?”能怎麼樣呢?枯燥乏味看不見前途的生活,整日跟着大家一起渾天度日,博勝笑一笑,回答不上,又聽尹相舒說:“一直想和你坐下來好好聊一聊,但近來要忙的事太多了,總抽不出來時間,我就要實習去了,想到再不找你,恐怕就沒機會了,所以要皓純趕快約你出來。”博勝聽說,心中的傷感更添一層,但想到他是踏入社會去尋找自己的夢,同時又為他得以自立而高興,幽幽問道:“什麼時候出發?”“五一運動會之後吧,很快了。”尹相舒說,“學校我雖然一刻也呆不住了,急着想要出去,但其實也很懷疑自己的專業知識,因為我根本沒學到東西,不知走出社會後會是什麼樣子。”博勝雖然聽他如此說,但卻看得出他壯志在懷,胸有成竹,便道:“我相信你肯定可以闖出一片天地。”
沉默片刻后,尹相舒再次對博勝說:“我每次找你都喜歡跟你講一大堆廢話,其實我也不知在說什麼,我知道你比我知道的更多,也很努力,只是深藏不露而已。”博勝聽了笑着一口否認他的話,尹相舒於是又說:“我現在叫你會打擾你嗎?我知道你很珍惜時間。”博勝笑起來說:“不會的。”“那好,那我們到跑道上邊走邊聊吧。”說完站起身來,博勝和皓純跟着也起來了。
尹香舒帶博勝和皓純走在環形跑道上,時時有柔和的風吹來,讓人舒爽,博勝抬頭看籃球場那邊,運動的同學都把冬裝脫了,操場上,放風箏的學生笑聲不斷,博勝意識到春天是真的到來了——
悄然走來的春天把腳步放得極輕極輕,但還是驚醒了等待一冬的一地草和一地花。春姑娘暴露行蹤的時候,便把風放開,吹去一空的陰霾與蒼涼,吹來柔美與潔凈,然後把身子跳進來,開始她一季的工作,裝伴山川,打點河流,以及這所校園。
雖然尹相舒盼望走出學校一展抱負好多年了,但內心深處,對校園又有着一種淡淡的眷戀,畢竟,自知事以來,這幾年算做是他最輝煌的,在學校里,無人不敬重他,開口閉口都叫他才子,他呼風喚雨意氣風發,真可謂是春風得意,花樣年華。現在要離開了,所謂世事難料,前途未卜,不知此去會是怎樣結果,想起來學校的日子也值得珍惜。他潛意識地想把自己的影子留在校園,不願意下次回來時找不到自己的氣息。他看重博勝,指導博勝,是希望博勝能成為自己優秀的學弟,成為學校的風雲人物,他跟博勝談老師,評幹部,聊學習,說愛好,以及講學校的掌故,是希望能在博勝這裡還可以繼續看到學校的發展與未來。總之,尹香舒是不願意隨着自己的離開而一下子從學校削聲匿跡。在跑道上,他們走了一圈又一圈,話題換了一個又一個,快要上自習時,尹相舒才停下來對博勝說:“快上自習了,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些事情要跟皓純交代。”
博勝想到也應該回去了,可又覺得話沒聊完,戀戀不捨地跟着他們,只是停不住腳。跟一程,卻再找不出話說,抬頭看一看放風箏的校外人,都在收線,鋪在宿舍樓那邊的陽光不知何時溜走,也不見了。操場上,就要去實習的老生一圈一圈的聚一起,不須聽他們的話語,單看一眼他們的坐姿,便感到濃濃的離愁,弄得滿校園都是別緒。想到尹相舒此番前去,不一定是一帆風順,更有可能遇到重重困難,不過,無論成功與失敗,未來終究是挑在青年一代肩上,將來也終究屬於不斷更替的青年一代,這是個真理,這樣想時,博勝便高興了,說一聲:“我回去了。”尹相舒說:“你回去吧!”博勝於是抽身離開。來到教學樓下,剛好上自習的鈴聲響起,只見教學樓的大門旁,馬明帶着利泉正要登記遲到的人。遲到的人真不少,老生擠進門時,馬明不說什麼,新生則不然,不是登記就是盤問。利泉見到博勝,先放他進來,馬明便問:“哪個班的,怎麼才來?”博勝正思索怎麼回答,利泉一旁解圍道:“我班上的,他是宣傳部的助理。”馬明看一眼不再說什麼,放他上去。
博勝回到鬧哄哄的教室,坐上座位后暗忖,利泉在學校為人處事雖然囂張,跟着馬明一幫人橫行霸道,盛氣凌人,但對班上的人卻照顧有加,往往現出許多的好處來,常常有聽說其他一年級的同學被老生折騰,但自己班上卻很少發生過被欺凌的事,這不能不歸功於利泉和陣樓他們在學生會的地位,這樣想時,便對利泉十分好感了。許久后,門口突然出現利泉和馬明兩人的身影,教室里的吵鬧聲漸次弱下來,像一團烏雲飄過,陽光一層層消失掉一樣,四周頓時陰暗了,馬明在這陰暗裡邁開步子,也在自己的威風裡徘徊一陣,復又出去。利泉一直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等馬明走後,也不進門,只狠聲道:“你們給我一點面子行不行?要講話的請講小聲一點。”說完才緩緩地調頭離開。
回說操場這邊,尹相舒問皓純:“周末去家教的事情準備得怎麼樣了?”皓純回答:“若說補習英語,我感覺問題不大。但心裡就是有點緊張。”“這很正常,誰都有第一次。不過也沒什麼好怕的,小愛的爸媽你都見過了,素質高的很,不會為難你的。”皓純聽後點點頭,問道:“你和她們一家好像很熟,你們是親戚嗎?”尹相舒回道:“小愛的外婆和我家是隔壁,小時候每年寒暑假她都和我一起玩。”說完尹相舒又交代了一些其他的,完了兩人分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