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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民運動除四害——歲月划痕之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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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民運動除四害

  ——歲月划痕之十八

  “老鼠奸,麻雀壞,蒼蠅蚊子像右派。吸人血,招病害,偷人幸福搞破壞。千家萬戶快動手,擂鼓鳴金除四害。”這是我小時候參加“除四害講衛生運動”時唱的一首歌謠。

  1958年初春,我們一年級下半學期剛開學,張老師就給我們布置了一項與學習無關的活動,就是參加“除四害講衛生運動”。她說市裡為開展好這項運動,專門召開了動員大會、誓師大會,提出要全民奮起,向“四害”發起總攻,在兩年內把保定市變為“四無四潔”城。

  什麼是“四害”?張老師說就是老鼠、麻雀、蚊子和蒼蠅,她還逐個宣布了它們的罪行。其實張老師不講,我也知道它們是壞傢伙。

  我們家就鬧老鼠。半夜有時會聽到它“咯吱咯吱”地嗑桌子腿,想悄悄拉開燈打它,沒門,燈一亮它就溜了。聽說,老鼠的牙會不停地生長,不嗑東西磨牙,嘴就會合不攏。可不管它有多麼正當的理由,在我家搞破壞,我也會恨它。

  更可恨的是,它還膽敢偷吃我的東西。父親買了紅薯,一般都放在桌子下面,我想吃就拿。母親一般都會阻止,吆喝我等煮熟了再吃。我多把這吆喝當耳旁風,趁母親不注意,偷拿一塊兒就溜出去。跑到門外一看,紅薯上有一個白花花的坑,上面還留有清清楚楚的小牙印。可惡的耗子竟然偷到了我的前面,我那個氣啊!

  再就是夜裡,它還干擾我休息。我家的頂棚是紙糊的,上面只有葦箔與頂棚間的狹小空隙,根本不是理想的活動場所,可它們偏偏喜歡到上面探險, “咚咚咚咚”地跑過去,又“咚咚咚咚”地跑回去。有時還在上面“吱吱吱”地爭鬥,把頂棚振得四處掉土。我恨不得鑽進頂棚,用大棍子把它們梆死。有時父親也會忍無可忍,用長擀麵杖猛然捅上去。但老鼠是捅不到的,只能把頂棚捅了個大窟窿。

  蚊子也非常討厭,夜間咬人還要“嚶嚶”地通知你一聲,擺明和你鬥氣。拉開燈和它斗,會讓你睡意全無。只要消滅不了它,它絕對要捲土重來,接着跟你鬥氣。蒼蠅也有類似的“賴皮”脾氣,從飯菜上轟走它,它兜一圈還會落回原處。你怒火滿腔,可又不敢用蒼蠅拍拍它,只能容忍它與你共餐。

  這三種動物都是令人生厭的傢伙,還都傳播疾病,“講衛生”把它們列為消滅對象,我感覺合情合理。可麻雀也成了“講衛生”的敵人,我有點兒不理解。它的樣子那麼可愛,畫家都把它作為描繪對象,我還想讓父親給我捉一隻養着玩兒呢,另外,也沒有發現它有什麼不衛生的惡習,影響了我們人類的生活,怎麼也成了“四害”呢?雖說早晨有時會“嘰嘰喳喳”地叫,擾人清夢,可這也沒有必死的罪過啊,喜鵲還叫呢,聲音更大,怎麼不下除掉的“必殺令”?

  張老師對此作了解釋,說麻雀之所以成為公敵,是因為它偷吃田裡的糧食,而且賊膽大到了不怕田裡的稻草人。我覺着張老師的理由有點兒牽強,因為這個理由和“講衛生”沒有關係呀。另外,我最討厭的臭蟲為什麼不是“四害”?人被它咬了就有可能感染,它還那麼臭,把我們的牆弄得到處是血跡,絕對是不“講衛生”呀?

  張老師還講了“除四害”的意義,我們和“四害”作鬥爭,就是和美帝作鬥爭。美帝搞細菌戰在我國北方投下了帶病毒、病菌的老鼠、蚊子和蒼蠅,造成疾病傳播,我們消滅“四害”就是消滅美帝。

  就在張老師給我們做動員的時候,社會上已經轟轟烈烈地搞起來,什麼偵察隊、捕鼠隊、堵洞隊、火槍隊、捕蚊隊、捕蠅隊、挖蛹隊,紛紛建立,並採取各種機動靈活的戰術對“四害”進行圍殲。

  對付老鼠,人們除了用耗子葯,還用捕鼠夾、捕鼠板、捕鼠籠,土法上馬就是灌水和堵洞。對付麻雀,除了彈弓打、火槍射,還用粘網粘。最絕的辦法就是人海戰術,成百上千的人追着它們到處跑,讓它們無法落地,最終活活累死。記得那時大人們站在房上敲鑼打鼓,敲盆打桶,搖旗吶喊,轟得麻雀們在天上飛着飛着,就跌落到地上。對付蚊子,除了清污水、滅孑孓,還用煙熏和藥水噴。對付蒼蠅,除了用拍子打,還用藥條粘,再就是挖蠅蛹。

  為搞好環境衛生,市裡也採取了一些新措施,比如進城的大牲畜都要掛糞兜。那時汽車還很少,城裡需要的物資大多由畜力車運輸,牛馬驢騾走在市區也是司空見慣。這些牲畜可不管是不是開展“講衛生”運動,照樣“隨地大小便”。對它們思想教育,肯定是“對牛彈琴”,人們只好將就它們,給它們做了糞兜子掛在屁股後面。我還記得有人在街上檢查,發現沒有掛糞兜的畜力車要給處罰的。

  另外,臨街的牆都破破爛爛,臟髒兮兮,看上去也很不衛生,於是全市統一粉刷,用白灰刷一米多高的牆裙,並在白灰與灰牆間刷一條棕色的橫線作“裙帶”,算是遮了丑。街上的樹也都做了這樣的處理。

  當時宣傳工作也搞得轟轟烈烈,到處是“除四害”的宣傳畫。在我上學的路上就畫了一幅:一把碩大的寶劍,赫然刺穿血淋淋的老鼠、麻雀、蚊子和蒼蠅。我也喜歡畫畫,知道畫畫講究比例,可這幅畫中蚊子、蒼蠅竟然和老鼠、麻雀一樣大,顯然是比例失調。

  我們街道也給各家各戶分配了任務。任務下達之後,我們院里就行動起來,家家戶戶忙着“除四害講衛生”。

  為消滅老鼠,父親將水泥調成糊狀灌入了能發現的所有鼠洞。他還下了鼠夾,鼠夾是他自己做的。記得父親燒了一小塊生肉,綁在了鼠夾的繩子上,並將鼠夾上的竹籤插在生肉上。夜裡還就真的打到了老鼠。父母還按街道的要求,在規定的時間撒了鼠藥。鼠藥是街道發的,好像也收了錢。但效果如何無法考證,因為屋裡沒有發現死掉的老鼠,而死在洞里又觀察不到。父親下了這麼大功夫,效果不明顯,頂棚上照樣還有老鼠出沒,我懷疑它們感覺形勢不對,在“開會”研究應對之策。

  消滅蚊子,父親用的是街道提供的藥水。那藥水是一種黃色液體,叫滴滴涕,現在好像已見不到。它裝在玻璃瓶子里,配合一個口噴噴霧器使用。那個口噴噴霧器用馬口鐵製造,結構極其簡單,就是在鐵皮豎管上部的一側,通過小支架連接一根鐵皮橫管,並使橫管口處於豎管口上部。只要將豎管放入瓶中,口吹橫管,滴滴涕就能霧狀噴出。爸爸跟我們強調,這個任務只能由他完成,大概是因為操作起來比較危險吧。那根橫管大約只有10厘米長,感覺毒霧就是從爸爸嘴裡噴出的。把噴霧器插到毒水裡,還要用嘴去吹,而且噴出的毒霧就在眼前,極容易吸入氣管,這種設計也太不科學了。可那時的人們似乎並不計較,家家都這麼用。

  對付蒼蠅的葯條也是街道上發的,一尺多長,近一寸寬,上面浸滿黏稠的黃色液體,掛在屋裡即可。不知上面有什麼東西,蒼蠅很樂意去品嘗。但一落足就會發現上當了,因為細腿被粘住了,且越掙扎粘得越牢,再也無法脫身。更奇怪的是,即使已有蒼蠅在上面痛苦地呻吟,後來的蒼蠅還是照落不誤。我清夢地記得,我們院西南角上的小廁所里也掛了一條,我還數過上面粘了多少蒼蠅。它的不足之處是會逐漸干硬,最終失效。

  我們院兒還按照街道的要求進行了徹底大掃除,犄角旮旯都清理,印象中要求“八翻”,大概就是翻箱倒櫃、翻缸倒罐之類吧。上級還號召,要做到“五要”、“五不要”,養成衛生好習慣。

  另外,街道幹部還給各家攤派公差,讓各家出人出力搞街道衛生,我就曾替母親干過這個差事。街道有自己分包的地段,街道幹部在點卯查清人數后,再把任務分解到人頭。記得我曾和大人們一起清理過門口的地溝口。我們先把地溝口裡清除乾淨,再把地溝周圍的臟土鏟掉,墊上乾淨黃土,使之面貌一新,路過時再不必掩鼻繞行。

  街道幹部還頻繁地檢查。那時居委會的頭頭是一位兇巴巴的大媽,她身板硬朗,辦事風風火火。母親管她叫趙四。不知是否是與母親同姓的關係,她對我們家挺好的,有事需要街道證明時,都痛痛快快地給開信。

  街道幹部們在督促檢查的同時,還進行評比,她們會給評比出的優勝院子,插一面三角形的小紅旗。

  上級不但給街道下達了任務,也給學校下達了任務,聽張老師說,有老鼠尾巴若干條,麻雀若干只,蚊子若干斤,蒼蠅若干斤,蠅蛹若干斤。學校又把任務進一步分解,落實到各個班裡。可能考慮我們一年級的學生能力有限,只給我們分派了打蒼蠅、蚊子的任務。高年級則還要打老鼠和麻雀。

  據說,打了老鼠不用上交全鼠,只交尾巴即可。我覺得這種做法大概是參考了古代戰爭割敵人首級的做法,只是將頭改成了尾。而蒼蠅、蚊子太過細小,不便計數,所以只好秤量。

  記得那時特別流行彈弓子。本來這種東西是不讓帶入學校的,可有了打麻雀的任務之後,學生帶彈弓得以合法化,男孩子幾乎人手一把。看着他們像射手一樣地瞄準樹上的麻雀,我挺羨慕,回家也試着做彈弓。由於家裡那時沒有鉗子,窩不了拴皮筋的小圈,最後不了了之。

  那時各班也要評比,看哪個班完成任務好。張老師很看重此事,要求我們“人手一拍”,隨時滅蠅。我不敢怠慢,回家就讓母親給買了蒼蠅拍。那蠅拍是由一塊鐵絲紗網做的,有巴掌大小,四周砸了一圈紅布帶,以防扎手。把兒是一根一尺多長的細竹棍,有彈性。它挺好用,就是不太結實,很快就變形。

  張老師還讓我們找兩個小瓶,打了蒼蠅、蚊子放在裡面,隨時交到班上。

  要想打得多,就得找到“寶地”。我打蒼蠅的“寶地”是衚衕口上的公廁。只要有耐心等,在那兒一定能捕捉到“獵物”。

  院里的垃圾桶也是不錯的選擇,可隨時發起攻擊。那時家家門口都有一個破桶或破箱,用來收集家裡的垃圾。聽到衚衕里有清潔工吆喝 “倒垃圾嘍”,就可以把家裡的垃圾倒到他的排子車上去。不知後來為什麼這項服務給取消了,大概是想增強居民的勞動觀念吧。人們再倒垃圾,要提着桶,端着箱,運到衚衕口的大垃圾箱。

  捉蚊子就比較困難,白天很難找到。有同學說,傍晚野地里很多,他們都去那兒捉。不過我沒有去過。

  張老師還給我們布置了挖蠅蛹的任務,為此還放了我們半天假。一人要完成多少任務我已記不得,反正我是一次性就完成了。

  我能一次性完成,是因為我找到了挖蛹的“寶地”。上學之前,我跟衚衕的孩子去北關捉蜻蜓時,曾發現北關橋往北不遠的土路邊上,有個破敗的公共廁所,糞炕邊的蒼蠅多得很,一驚動就會爆炸般飛起,轟然作響,我猜想那兒的蠅蛹一定非常多。

  進了廁所,我發現蒼蠅不是很多,感覺蠅蛹們還沒有孵化,就等着我挖着呢。張老師說蠅蛹都埋在土裡,可廁所的地面上鋪着磚,我便用特意帶的捅爐子的捅條,撬開地面的磚,尋找目標。磚下面的土裡蠅蛹密密麻麻,雖然有些已是空殼,但多數還未孵化。我用捅條挖出了一批又一批,通通裝入我帶的罐頭瓶。看着棕色的蠅蛹裝滿瓶子,我那個興奮,感覺就像打了大勝仗,抓了一大批俘虜,根本就沒有想過它們是骯髒的令人厭惡的蒼蠅幼蟲。

  我把我的蠅蛹交給張老師,張老師也很興奮,非常高興地在班裡表揚了我。這是我在小學受到的為數不多的表揚之一。

  後來,我從一些資料中了解到了保定市“除四害”運動取得的輝煌戰果,從1月到7月份,共滅鼠23萬餘只,捕雀5.6萬餘只,堵鼠洞11萬餘個,滅蠅約3千斤,挖蛹1.8萬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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