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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頂上的七星廟——歲月划痕之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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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頂上的七星廟

  ——歲月划痕之十一

  在我搬入相府衚衕4號院兒一兩年之後,大概是1956年的時候,有衚衕鄰居告訴我們院兒的住戶,老房東之所以全家搬走,是因為這個院兒鬧鬼。

  那時候我只有六七歲,對鬼到底是什麼東西,還沒有什麼認識,就知道它非常可怕,所以我看到大人們神情緊張地悄悄談論這件事,我也跟着緊張。

  大人們似乎不願意讓孩子知道這件事,一點兒有關信息也不跟我們透露,不過我還是從衚衕的大孩子嘴裡知道了一些情況。他們說,我們這個院子風水不好,院子地面南高北低,房子是南低北高,而且北房是三間,南房是兩間,形成“一頭大一頭小”的棺材形,所以陰氣很重。

  還說老房東住的時候,北房西邊的那間屋子夜裡經常鬧鬼,屋裡的東西會自己移動,就像有人搬挪一般。一個大孩子還故作神秘地暗示,這間房子是因為出過什麼事,才鬧鬼的。

  是什麼事呢?我特想知道,可他就是不告訴我。他不但不告訴我,還裝作鬼的樣子嚇唬我:“小心半夜鬼掐你。”

  我還真的害怕了,一到晚上就提心弔膽,想象着鬼是個什麼樣子,會怎樣來掐我。

  我覺着鬼可能渾身長着長毛,尖嘴猴腮的,因為奶奶不讓我晚上出去的理由就是:“外邊有‘毛猴子’,抓小孩!”由於鬼和“毛猴子”都是令孩子恐懼的東西,我便覺得鬼和“毛猴子”是一類。

  後來讀魯迅的書才知道,奶奶嘴裡的“毛猴子”在北京叫“馬虎子”,既不是動物也不是鬼而是人。魯迅考證他應該是“麻祜”,即傳說中隋煬帝時負責督造大運河的麻叔謀。因為傳說他吃小孩,所以人們就用他的名字嚇唬小孩。

  另外,我還覺得鬼和“地魔”也是同類,因為奶奶不讓我出去亂跑時,就會說村裡在鬧“地魔”。她說,“地魔”是個像小孩一樣高的矬墩,沒有頭,也沒有手腳,卻會行走,專干害人的壞事。除了攻擊家禽家畜,也傷害小孩,比如把小孩推入糞坑淹死之類。

  再就是我會套用小人書里的形象,覺得鬼也可能與小人書里的妖怪長得差不多。

  我弄不清鬼到底是什麼東西,就注意了大人們的議論,他們再說這類話題時,我會偷偷地聽。一次,我聽到院里一個大人講親身經歷,聽得我是毛骨悚然。他說,一次,他住了一個小旅店,夜裡想解手,便提着燈籠去了廁所。燈籠放在地上時怎麼也放不穩,他左試右試終於找了個可放之處。方便完之後,再提燈籠時發現是個禿頭鬼給它頂着燈籠。嚇得他燈籠都沒敢拿,就慌慌張張去找店家。店家不信,自己去了廁所。一會兒店家回來了,手裡拿着燈籠,說什麼都沒看到,還讓他再去看看。他說打死也不敢去了。

  我們院也有個小廁所,一般白天我去衚衕口的公廁,夜裡多用它。自從聽了這段親歷,我也是打死都不敢去了。

  在院里的孩子中,我從來都充膽大的。可此事之後,我清楚自己心虛多了。怕黑,沒燈的地方不敢去了,總是想象那地方藏着什麼可怕的東西。晚上去公廁,一溜兒小跑不敢回頭,總覺得後面有什麼東西在跟着我。晚上即使有燈,都不敢一人獨處,大人們串門可能剩下我一個人時,我會假裝若無其事地悄悄跟隨。

  深夜醒了,有時我也會觀察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在憑空移動。我害怕看到,又渴望看到,但最終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為什麼院里不再出現這類事情,後來我找到了答案,原來是由於老房東請法師在南屋東側的房頂上蓋了一座鎮鬼的小廟。

  這也是我聽衚衕的鄰居們說的。他們說,由於院里老是鬧鬼,老房東就請了法師。這位法師姓字名誰已無從考據,但他應該是位道士,因為他尊的神是北斗七星君。他是不是保定解放時還存在的玉清觀或洞陽宮的道士就不得而知了。

  據說法師的道行很高,一番觀察之後就查清了作耗鬼祟的來歷。但那鬼祟不是尋常鬼祟,憑法師的法力還沒辦法把它剷除,於是法師就請了他尊奉的北斗七星君來震懾鬼祟。他主持着在南屋頂上偏東的位置蓋了個一米多高的小廟,用於星君們安身。小廟正衝著西邊的那間北屋,星君們可以隨時觀察西邊那間北屋的情況,感覺大體和監獄崗樓差不多。

  小廟建成之後,院里還真的再沒有出現過什麼怪異之事。但老房東可能在一直犯嘀咕,所以最終選擇了不在此宅居住。

  當初租房戶就曾奇怪,房東為什麼要把整個院兒都出租。後來知道了緣由,都罵房東隱瞞真相,坑人害人。可人們也只是背後議論,並沒有人去當面質問,更沒有人因此而搬走。一是隨着外來人口的增加,房子越來越難找;二是人們並沒有發現傳說的那些異常。

  老房東是否因此搬走不得而知,反正我是對此很犯嘀咕。北斗七星君哪是什麼神?那是一等一的大神,怎麼對付個鬼祟還得如此勞師動眾?

  而且我還聽說,北斗七星君是七位大神的豪華組合,分別對應着北斗的七顆星星。其中有兩顆是我聽說過的,那就是文曲和武曲。好像《水滸傳》曾提到,宋仁宗是赤腳大仙下凡,出生后就哭起來沒完,不僅把他爹真宗哭煩了,還把玉皇大帝也哭煩了。玉帝只好派太白金星來安撫。太白金星變了個老頭兒見真宗,說有讓孩子不哭的秘訣。老頭兒見了孩子在他耳邊說了八個字,孩子真的就不哭了。這八個字就是“文有文曲,武有武曲”。原來玉帝答應赤腳大仙,讓文曲星和武曲星下凡輔佐仁宗。這文曲就是後來的包公,武曲就是大將狄青。

  能給皇帝保河山的天上星宿大神,怎麼還要集體坐班當看守才能鎮住這麼個不知名的小鬼?簡直匪夷所思。我便懷疑這鬼祟不是一般角色,應該跟《西遊記》的一些妖精一樣,有着複雜的天上背景,所以七位大神也奈何它不得,只能看住它讓它不鬧事就行了。我因此擔心,萬一大神們有其它任務,不在小廟值班,那鬼祟趁機鬧事怎麼辦?我還猜測老房東也是有這樣的顧慮才搬走的。

  我的擔心不是多餘的,後來小兒就被什麼東西嚇着了。她躺在炕上昏睡,還發燒,不時驚醒。什麼東西呢?大人們神神秘秘得不說。我問母親,母親含糊其詞。現在想來可能是害怕再嚇着我,故意不說。

  天大黑了,小兒的母親拿着小兒白天穿的上衣,在小兒白天玩過的地方,拉着長音大聲地喊:“小-兒!回-家-吧!小-兒!回-家-吧!”還撐開衣服在犄角旮旯兒晃來晃去。

  那聲音可瘮人啦。母親說是在叫魂。母親說人有三魂七魄,嚇掉一個都會鬧病。還告誡我天黑了就不要再亂跑。

  後來,小兒的病還真好了。當時覺得叫魂真靈。現在想來,他們也去了醫院,叫魂起了多大作用,就很難說清了。

  再後來,喜子也被嚇着了,癥狀與小兒近似。喜子的母親也叫了魂,可不管用,喜子照樣昏睡不醒。喜子的母親到處求人,終於求來了高招,叫“銷劫兒”。

  “銷劫兒”的那天晚上,我母親應邀現場學習,我也悄悄跟了去。

  喜子的母親找出一個茶碗,碗里裝上黃米,反覆搖晃,瓷實后細心刮平。再用一塊布從上向下包裹,之後攥緊翻過來。然後提着這個碗在喜子的頭上,正轉幾圈,反轉幾圈,嘴裡還念念有詞。說的什麼已記不得,現在猜想也應是叫魂一類的話吧。

  轉完后,打開包布,檢查黃米缺失的情況。據喜子的母親說,缺失得越多,說明病得越厲害。再根據情況,細心地把缺失的黃米補平。之後,重複在頭上轉的那個步驟,再次檢查補齊……直至碗里的黃米在轉完后一點不少為止。

  喜子後來也好了,不過也吃了葯。

  小兒和喜子都被嚇着,讓我對北斗七星君有了意見,你們為什麼不好好地值班呢?在你們眼皮底下出治安問題,這不是玩忽職守嗎?生氣之後我又釋然了,人們一不燒香,二不上供,人家憑什麼總義務勞動給你們看家護院?再說,連請他們的法師都不知去了哪兒?人家為什麼要永遠信守着這個承諾?

  在小兒和喜子被嚇着之後,我也有了怪異的體驗。記得好像是在臨近過年的時候。那天,不知為什麼,吃完晚飯我就困了,不想玩兒只想睡覺。我躺到炕裡邊,母親坐在炕邊忙着做衣服。我蓋了厚厚的被子,很快就進入似睡非睡的狀態。我能感到屋裡那黃黃的燈光,母親細小的動作,水壺燒水的聲音。但眼前總是有一條極平極遠的路,延伸啊延伸,無限地延伸,讓我心煩意亂。終於有變化了,變成了堆滿亂石的路,可我照樣心煩。

  我使勁地醒來,這一切終於消失。眼前是黃黃的燈光,埋頭幹活的母親,我放心了,又進入似睡非睡的狀態。一個看不清面目的人出現了,他右手臂伸得直直的,用食指狠狠地指着我,從極遠處迅速向我接近,在指到我鼻尖時停下,我極為驚恐。他終於消失了,但又在極遠處出現,又向我指來……我再次使勁醒來,又再次昏昏入睡。那條極平的路又出現了,一個人翻着跟頭由遠而近。我感到那個人就是我。我雖然依然煩躁,但有了因飄浮而解脫的感覺,終於可以鬆弛一下了,我入睡了。

  這種令人煩躁的感覺在我小時候曾多次出現。有時出現了,還要反覆多次才能入睡。奇怪的是,我並沒有把這種感受告訴任何人,包括我的母親,我只是默默地強忍下來。當然後來我也好了,一般連醫院都不去。那時家裡根本沒有體溫計,是不是真的在發燒,已無法確定。但以我現在的經驗看,應該是的。

  後來,大概是1959年的夏天,我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還真在院里看到了一個怪東西。那時我們對面小東屋的住戶搬走了,母親讓我搬進去住。當時天熱,木格子窗戶只糊了下半截。我在尿盆解手后,站在炕上隨意向外一望,不由驚呆了——只見南房上一個圓柱狀的灰黑色的東西,快速地向北移動,移動到接近西屋和北屋的夾道時,兩房間出現了一個灰黑色的橋,那東西沒作一點停留,勻速地過橋移動到北房。

  我再不敢看下去,趕緊躺下,一動不動,眼也不敢睜。那東西沒有大人高,沒胳膊沒腿,會是什麼?別是地魔吧?我緊張得覺都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把夜間所見告訴了母親。母親好像並不驚奇,只是平淡地說,“沒事,那是‘眼離’。是你眼的事兒,沒東西。”

  我想想也有可能,那東西好像是在隨着我的視線而移動,說不定是我睡眼惺忪,眼前出現了一個東西,我看那兒,他就在那兒。可那個橋是怎麼回事呢?我還是想不明白。

  孩子們受了驚嚇,大人們都不求北斗七星君,那個小廟也就沒人關注了,不過我倒是上房零距離地接觸過小廟。

  1964年我上初二的時候,學校組織課外活動,我迷上了無線電。最初做的是礦石收音機,需要在高處綁天線。我踅摸了半天,發現唯有南屋屋頂上的小廟可用,便上房把天線綁在了小廟上。我還順便細細地看了看小廟,小廟用斗磚砌成,鑲嵌在裡邊的是一塊磨過的磚,上面刻着工整的楷體字“北斗七星君”。

  文化大革命爆發后,批鬥“牛鬼蛇神”,連廟裡的真和尚真道士都威風掃地,房頂上的星君們就更沒人理會了。

  文化大革命後期,南屋的屋頂總漏雨,房管所修補了幾次都無濟於事,最後只得鏟掉舊灰皮重抹,這個小廟也和舊灰皮一起被鏟掉了。

  自此鬼祟和小廟的事也就被人們淡忘了。直到一直住在西邊那間北屋的王大娘病了,才有人又重提此事。王大娘病之前,一直在此屋居住的王大娘的孫女也病了,是癲癇。有人便悄悄地說,都是拆小廟拆的,如果有那個小廟鎮着,沒準她們祖孫倆還得不了病呢。

  我對這種說法不以為然,人吃五穀雜糧,難免患病,硬把它與小廟聯繫到一起,感覺有些牽強。

  再後來,別說小廟,就連小院兒都拆沒了。估計最高興的是北斗七星君,他們再也不用為小院兒的安危操心勞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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