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難忘的笑容
我以前住的樓下有一個小小的點心店，小店的小籠包做得特別好，皮兒薄薄的，皺皺的，像一朵花，輕輕一咬，嘴裡就流進一股熱乎乎的肉汁。金秋十月，小籠包里加了蟹黃餡，那味道就更美了。儘管如此，我已很久很久沒踏進那小店的門檻了。那裡曾留着令人難忘的一件事。4歲那年，媽媽第一次牽着我的小手走進了小店，給我端來一碟熱氣騰騰的小籠包，把我託付給賣票的阿婆就匆匆上班去了。小籠包在我面前散發著香味，我卻無心品嘗。我的眼睛緊緊地盯着桌子對面的一個角落，那裡坐着一個老頭兒，他沒有吃包子，卻叼着煙一口一口地吸着。他穿着一見黑色的油漬漬的棉襖，有好幾處已經露出了棉花，白頭髮亂糟糟的，鬍子也稀稀拉拉，眼睛渾濁得分不清眼白眼珠。他一直望着我笑，我突然害怕地哭了起來。賣票的阿婆回過頭，他彷彿一下子明白了，於是對着那老頭兒呵詞道：“你這老東西，看，把人家小孩嚇的。”說著幫我擦乾眼淚，換了四個熱包子，把我抱到她身邊，讓我背對着那老頭兒。也許是餓了，我咬了一口，覺得那包子鮮美可口，心裡也不害怕了，偷偷地回頭瞟了那老頭一眼，他還是那樣痴痴地笑着看我。我不再理睬他，吃完了香甜的包子。我感覺到，那笑容一直伴着我走出店門。
第二天，我又去小店吃包子，又看見了那角落裡的老頭兒，他又望着我笑了，幾乎和昨天一樣的笑容。以後，我天天去吃，也習慣了他的笑容。有一次我無意中聽到一個老人指着他對自己的孫子說：“那是專門拐賣小孩的，你不回家，他就把你抱走了。”我回頭瞥了他一眼，見他正盯着那小孩，帶着我熟悉的笑容。後來，我零零星星知道了一些關於他的情況：他孤身一個人，靠房租和補貼度日，以前曾因拐賣兒童坐過牢，關於他的現在，人們很少說，只是每次嚇唬小孩時才提起他。
我依舊每天去小店吃包子，陪伴我的始終是他那不倦的笑容。一轉眼，兩年過去了，我已6歲。那時，我着了魔般迷上了跳橡皮筋。
一天傍晚，爸爸媽媽還沒下班，我很想跳橡皮筋，可又找不着人幫我綁。無意中抬頭看見了他，他正坐在店門前衝著我笑。我猶豫了半天，最後笑着走過去請他幫忙，他答應了。他好像特別快樂，不停地看着我笑，那笑容似乎閃着光，我盡情地跳着，也許跳得太專心了，看見衝出來的車竟忘了躲避，當時我尖叫了一聲，只覺得一個巨大的物體沉重地從我身上滾過......
我的小腿骨折了，過着閉門不出的生活。每天還是吃着小籠包，味道依舊那麼好，只是每次我拿起小籠包的時候，總會想起那個老頭兒在笑。
兩個月過去了，我的腿好了。早晨，當我又走進那個小店時，卻沒有看到他。傍晚，我終於忍不住了，向一個街坊打聽，他平靜地說，他死了，那天給車撞的，還說“惡有惡報”。
我呆住了，極想哭，卻又沒哭，我知道他是代替了我被軋在車輪下。
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到那小吃店去吃過小籠包，雖然小店沒變，小籠包也依然味美，尤其是蟹黃餡的，可我再也不願走進那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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