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不是個好孩子。 突然想到那句話：子欲養而親不待。 我怕，我怕，哪一天再也見不到奶奶；我怕，哪一天我回到家，尋不到熟悉的聲音；我怕，哪一天深夜醒來，我聽不到熟悉的呼嚕聲；我怕，哪一天再也沒有人叫我乖乖；我怕，哪一天沒有人向老師詢問我的情況…… 我生命的全部。我的奶奶。 閑時，讓奶奶給我抓癢。當奶奶那雙如樹皮般粗糙的手，在我的背上摩挲時，我的心在顫抖。我才想起，多久，沒有好好看看奶奶了。奶奶的銀絲添了多少根了，歲月又在她臉上刻了多少皺紋了，我怕來不及端詳。她還是日復一日，做飯，洗衣，像當年一般。我以為歲月停止了，停止在我的童年。當我站起身，當我比奶奶高的時候，當我可以看到她頭頂上花白的發時……我知道，我錯過了，那麼多，那麼多。愛一直在身邊，我卻視而不見。 時常想起，小時候奶奶唱的歌謠，奶奶是出了名的金嗓子，唱歌、唱戲，都是出了名的好。小時候，我就是在奶奶的歌聲中入睡的。恍然，奶奶的歌聲在耳畔響起，穿越時光，奶奶好久沒有唱歌了。清晨露水請問黎明的額頭，時光的指尖掠過奶奶的滄桑。奶奶老了，雖然，我不願承認。可她，確實老了。 什麼時候，奶奶上樓梯都會氣喘吁吁，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奶奶整天吃大把大把的葯，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奶奶的眼睛不敢見陽光了，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奶奶胳膊痛到連個碗都斷不了，我不知道……好多好多，我不知道。只是，驀然轉身，那蒼老的身影，讓我不得不承認，我的奶奶老了。她不會像當那樣，背着我，教我背詩，教我寫字，奶奶疲憊了，我長大了。 我怕，丟了奶奶。 於是，我說，奶奶放心，我一定要考上大學。 奶奶笑了，慈祥的臉龐，久違的笑容。 轉身，一世蒼涼。 我的奶奶，我的母親。 我懷念爺爺在的時光，懷念自己是個公主的時光。只是，奶奶蒼涼的身影告訴我，回不去了。懷念，成了一個蒼涼的手勢。 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見到奶奶的時間越來越少。 真的好怕，哪一天，奶奶就像媽媽那樣，人間蒸發。所以，我要好好看着她，好好看着她。哪怕，我不能阻止她的離去，我也要記住她的模樣，記住她的聲音，記住她的所有，因為來世，我要好好照顧她。 如果沒有我，奶奶會不會過得更好。我時常這樣想。 從小，我的確不是個省心的丫頭。脾氣壞到了極致，性格倔到了極致。可是，奶奶把我當寶貝一樣疼着。她說，這丫頭，我不對她好，還有誰能對她好？ 我的奶奶，唯一的奶奶。 那天，讀到席慕容的一篇散文，這樣寫，她的女兒有一天突然問她，媽媽，你有一天是不是會死掉啊？那我該怎麼辦呢？ 突然之間，我淚流滿面。 如果有一天，奶奶不在了，我該怎麼辦？ 不知所措。 儘管我知道，會有那麼一天。 當奶奶的步伐愈加蹣跚，當奶奶的皮膚愈加鬆弛，當奶奶的皺紋愈加深刻……我好想抓住她，抓住時光，讓它停止。只是，我的手，像沙漏一般，而時光，則是沙漏里的沙子。我抓不住過往，我抓不住逝去的曾經，更抓不住正在溜走的時光。我只能，在雨夜，靜靜地祈禱，祈禱上蒼，把奶奶留在我身邊。 奶奶說，爺爺走時，最放不下的人，就是我。 她的眼眸，充滿了歲月的無奈。那樣慈祥的老人，眼睛卻昏花了。我知道，奶奶最放不下的人，也是我。 如果說，失去母親，在一個破碎的家庭成長，是我的不幸；那麼，上天給我了爺爺奶奶，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我怕來不及，我要抱住你。我親愛的人。 今夜，奶奶的嗓音再度響起。 好久沒有聽到奶奶唱戲了，一字一句，奶奶還是當年的奶奶。閉上眼睛，回到曾經。 奶奶背着我，在老間的鄉間小路上慢慢挪動着步子，嘴裡一句一句教我背唐詩，大雪的天氣，腳下很不好走，一不小心，奶奶坐在了地上。我哈哈大笑，奶奶站起身，嗔怪我，丫頭，我摔了，你還笑啊？那年，我四歲。 如今，奶奶再也經不起那樣一跤了。我知道，她的後半生，全給了我。奶奶說，她沒有女兒，我就是她的女兒。 我想牽着她的手，我想多看她幾眼，我想陪她一起走走山路…… 奶奶，我最親愛的人，今生，你是我的陽光，我的一切。 今晚，我們一塊睡吧，讓記住你的氣息，來生，好尋到你。來生，好讓我做你真正的女兒。 可是，今生，能不能，不丟了你，能不能，讓我牽着你的手，走完以後的路？我要緊緊握住你，我怕，鬆開手，就是天與地的距離，仰望無法企及。 讓我緊緊握住你，讓我好好望着你，讓我牢牢記住你。 我的奶奶，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