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寫的，是現代人頭頂魔咒般的荒原情結。
坦白地說，《荒原》的文本我從來就沒讀懂過，更遑論鑒賞了。只是一些新奇怪誕的意象在腦海儲存了下來。掩卷后，我落韁的思緒勾勒出一幅“荒原”的素描：
在一片廣袤得永遠找不出方向，永遠望不到盡頭的廢棄之原上，遍地都是又黑又硬的礫石，白花花的屍骸和腐臭的枯枝敗葉。整個荒原漆黑得令人窒息，沉寂得仿如死去了億萬年。偶爾，一隻寒鴉悲咽着自荒原上空逃命般驚悚地掠過……當畫面定格時，我眼前浮現出《末日的審判》。
為什麼晦澀費解的《荒原》一面世就在全世界引起軒然大波，為什麼人們的感受會一呼百應，或許，只因為它撩動了迷惘的現代人心中那根傷痕纍纍的最痛之弦罷了，它把現代人內心的傷痂粗暴地撕開並裸露出來。除了肝腸寸斷撕心裂肺的痛，人們別無選擇。
不可理喻的人類創造了這個世界，又傷心病狂地把無辜的生命推向咆哮的槍口和憤怒的刀尖，一戰頃刻間把歐洲夷為廢墟；《聖經》苦口婆心地塑造了上帝，在觸目驚心的災難與死亡面前，偽善的上帝土崩瓦解。於是，懷疑、失望、恐懼、焦慮、擔憂、幻滅、絕望洪水般向人們蜂擁而來。人類在這片自相戕害和共同毀滅得滿目瘡痍的荒原上，四顧茫茫，人類的信仰也掉進了太平洋百慕大的漩渦，叫天不應，喊地不靈。當人們在走投無路的牢籠里苦苦掙扎時，二戰拜訪了，它以幾千萬的無辜性命為代價，給荒原作了最好的詮釋和註腳。凶相畢露的人類，不僅要殘殺自己的同胞，仿如還要撬墳鞭屍才徹底解恨。雪上加霜的事實，人們徹底絕望：上帝死了！於是乎，荒原意識成就了現代人麻木不仁的荒原生活狀態。荒原後遺症，一代代複製並遺傳下來。
荒原，天涯乞兒日暮途窮的哭號，現代人永遠走不出的夢魘！
現代人從一落地就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朝自己的墳墓飛奔，直到死也不知那逼仄的墓碑該朝向何方。他們整日笑着，卻不快樂；隨時思考，卻不明白；捨身忘命沒日沒夜地忙碌着，卻不知自己究竟在忙些什麼，為什麼而忙。荒蕪了親情，背叛着友情，覬覦着愛情，從一開始就企圖勒索點什麼，事實上，身心交瘁里只收穫了無盡的虛空和浮躁。當一切曇花一現，虛幻成水中月鏡里花時，人們不謀而合地選擇絕望和墮落。春華秋實，播種仇恨註定豐收痛苦。我們是荒原基因的最直接“受益者”，這樣的現實不容更易，荒原的陰霾噩夢般籠罩在我們頭頂的天空。
“四月是最殘忍的季節”，似在無聲地控訴今天這個外表華美其實內在爬滿蟣虱的世界。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噩夢一般地蔓延開去，像“一堆堆破碎的意象”。人們在鋼筋混凝土編製的牢籠里提心弔膽地蝸藏着。家，陽光的死胡同，溫暖得像自討苦吃的冬天。冷漠是現代人左右逢源的通行證。一堵牆的鄰居，老死不相往來。人與人之間那根氣若遊絲的瓜葛上吊著提防與戒備，心口不一的吹捧維繫着人際間奄奄一息的牽連。當自以為是的現代文明粗暴地蹂躪了自然的處子之身，最終只能厚皮賴臉地盤踞在扭曲的榮光里自食苦果。一無所有的現代人搭乘上世俗的雪橇，滑向無底的罪惡深淵。驚惶里，四顧茫茫，抓不住半截救命稻草。男人和女人，是一水深火熱的整體；男人，女人和罪惡，構成一個惡貫滿盈的瘋狂世界。
可是，生命總要處心積慮地為自己尋找出路。憋悶得要亂倫的現代人發明了人體炸彈，飛機和摩天大樓玩起了碰碰車遊戲，把鋒利的刀刃架在替罪羊羔的脖子上壞壞地笑……一群自告奮勇的傢伙抓起上膛的槍，懷揣獰笑的匕首，騎在心驚膽顫的坦克背上想象着對手腦袋開花的壯觀而一臉粲然。去年我們種植在花園裡的屍首還沒有開花，甚至還沒開始發芽。於是，弟兄們又手持盾和矛上路了。他們還要去討點廉價的種子。要不然，我們秋天收穫什麼呢？戰爭，殺人，放火，強姦，是男人們鍾愛的遊戲。
男人們出去對弈了，家就成了一個同枕異夢的荒原。空虛是女人的客星，這是上天的魔咒。女人在蛇一樣寂寞的叢林中漸行漸遠，最終迷失了方向。蠱惑的紙牌，豐滿健壯的空瓶子，凋零的香煙頭……野火在女人焦渴的肉體上越燒越熾烈，送貨上門的半推半就中女人開始瘋狂的燃燒。來吧，我的乳房還未風化，我的芳澤尚未乾涸，不就是吃一份快餐嗎？膩厭而懶散的女人在頹靡的夜裡舉起雙腿給毫不知情的烏龜丈夫亮一個勝利的“V”標誌，在一個素昧平生的男人胯下縱情喊叫，彷彿在謳歌一次性用完的緣分。女人“機械地用手理了理頭髮，並拿一張唱片放上留聲機”，在水與火纏綿的死灰里拾掇半晌貪歡。肉慾的宣洩，像留聲機無關痛癢的機械行為。女人恬然而優雅地整理着凌亂的衣裙。吃了野味的男人心滿意足地拉上褲子耷拉的拉鏈，耀武揚威地走了。他在祈禱，今天晚上爬向哪個守株待兔的光滑肚皮上……
現代人，這就是現代人，徹徹底底肉慾的奴隸，用下半身思考的最高等動物。裝模作樣的服裝下，裹挾着最虛空的野蠻。二奶，（甚至三奶，四奶，N奶）偷情，墮胎，一夜情，是現代人津津樂道的話題。這些可憐的稻草人，還整日道貌岸然地呼喚和奢望愛情，真是黑色幽默中的極大諷刺。
在墮落和瘋狂的罅隙，人們也仿如在尋覓丟失的家園、迷渡的津口。對了，宗教，有人提議。操！狗屁！宗教就是老子天下獨尊，宗教就是金錢和權勢，就是就是不惜一切手段損人利己。於是，親情、友情、愛情為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殉了葬。腐敗、貪污、賄賂、欺騙，像索命的幽靈一般盤旋在現代人心靈的荒原上空。
現代人越來越習慣朝三暮四蠅營狗苟的伎倆，於是，這片荒原凄涼得更加變本加厲。男人和女人是荒原的左膀右臂。男人追逐權勢和地位，女人渴慕貪歡和金錢。這個世界早就開始亂套了。東方人有“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智慧，西方人說“他人即地獄”。歲月是個藐視一切的沙漏，當蒼老踐踏了青春，肉慾殖民了情感，荒原上唯剩一具具蒼蠅都不屑一顧的行屍走肉。風從荒原人黑暗虛空的心上穿過，發出鬼哭狼嚎般的驚悚聲響……
後記：
對這個道德淪喪良心透支的社會，我是很失望的。艾略特的《荒原》給這個破碎的世界畫了一幅觸目驚心的素描。雖然它寫成於20年代，但當今社會遍地狼藉的荒原現象變本加厲。我認為，中國就是一片歷史悠久的荒原。中國人的荒原意識較西方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本是一次《西方文學》的鑒賞作業，因情緒激越，下筆千言便離題萬里了。
2004年11月10日
荒原——現代人靈肉的囿苑 標籤：現代企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