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流河》讀後感
閱讀齊邦媛先生的長篇回憶錄《巨流河》,我突然想起法國思想家福柯的這個觀點。福柯認為,身體打滿歷史的烙印,身體是歷史銘刻的媒介,福柯關注身體是如何被社會分隔、重建和操縱的。《巨流河》真實在再現了二十世紀的滾滾洪流對個體生命的衝擊、裹挾、分隔、重建和操縱。
生於世宦之家的齊邦媛本應有着相對平穩的人生經歷,然而,特定的時代特殊的身世把她一次次推入性命攸關的抉擇路口,而孜孜不倦的學習為她的人生之舟找准了航標,在一個個離亂的十字路口,她以自己的柔弱之軀駕馭着生命的小船,在陰霾中不放棄,在湍流中不迷失,八十高齡時仍然擎起如椽巨筆,寫下二十世紀百年風煙對一個民族,兩代人生命的衝擊、分隔與操縱。
家在遼寧鐵嶺的齊家兩代知識分子,是如何被卷進歷史的洪流,在血淚崩濺的時代夾縫中從遼寧的鐵嶺漂到山城重慶,又從重慶流落台灣,隔着台灣海峽,隔着啞口海、南海、東海、渤海回望巨流河的?這,是中國近現代史。這,是一道20世紀的中國人心靈深處不可縫合的傷口。
“散文面對大地和事實。”《巨流河》是用散文筆調記述的史詩:一個民族的血淚史,一個家族的苦難史,一群知識分子的反思史,一群離鄉遊子的懷鄉史。
20世紀中國近現代史上的百年風煙,硝煙瀰漫,血淚流離,被民族災難與權力規訓異化了的國人,很少能發出自己真實的聲音。但《巨流河》是個例外,那是一曲激蕩着深沉的家國情懷的巨流,那是一曲被作者宏闊的人文視野濾過的清流。深沉的情思裹挾着淡淡的惆悵,清晰的記憶承載着高貴的靈魂……《巨流河》為讀者打開的是一本百年冊頁:那英挺而胸懷大志的父親,那在烽火中顛沛流離的母親,那初識文學滋味的南開少女,那唱着《松花江上》的東北流亡子弟,那含淚吟誦雪萊和濟慈的朱光潛先生,那性情率真寧可殺頭也不說假話的吳宓先生,那家破人亡后投身抗日戰爭以身殉國的飛行員張大飛烈士,那從東北漂泊到北平,從北平流落到南京,從南京輾轉到重慶,又從重慶流亡台灣的一個個中國人,他們的血淚情仇,他們的家痛國恨,他們的死裡逃生……
對於大陸讀者,透過《巨流河》,還能了解一段段鮮為人知的歷史真相:東北郭松齡兵變的內因;抗日戰爭初起時二十九軍浴血華北,犧牲的壯烈;南京大屠殺,國都化為鬼蜮的悲痛;民心覺醒的抗爭……齊邦媛先生是這些重大事件的親歷者,見證者,記錄者和反思者。
齊邦媛先生在自序中寫道:“二十世紀,是埋藏巨大悲傷的世紀……書寫前,我曾跟着父母的靈魂作了一趟返鄉之旅,獨自坐在大連海岸,望向我紮根的島嶼。回到台灣,在這間人生最後的書房,寫下這一生的故事。”真實是這本巨著的特點,真誠是作者秉持的基本原則。
無法忘卻的家國之痛,無法選擇的個人遭遇,無法迴避的心路歷程,這樣的文字往往沉痛,令人不忍猝讀,但在齊邦媛先生的筆下,《巨流河》為何有一種巨流落川之後的岑寂?
橫貫東西文化的國際視野。能夠穿越二十世紀的百年風煙,本身就是一個奇迹。能夠在巨大的政治漩渦中保持知識分子的清醒與卓然,將個人際遇、家痛國難放到世界大舞台上去體認去回望去反思,宏闊的視野讓大陸讀者讀到不一樣的歷史。
齊邦媛六歲隨母踏上尋找參與地下抗日工作的父親,后曾隨父就讀多個小學,在南開中學幸遇民族教育家張伯苓,結識了一群滿懷教育救國熱情的先生,在武漢大學學習期間,受教於學貫中西的朱光潛、吳宓等,初淋世界文學雨露的潤澤,樹立了大視野大文化的學者胸襟;在台灣從教的近四十年中,以教授英美文學為主,能夠從文學關懷人類終極命運的普世情懷出發看待個人遭遇與家痛國難;她本人曾多次參與台灣對外文化交流活動,能夠站在全人類的角度審視二十世紀的世界風雲與家國巨痛,文字中自有一種穿透風煙后的澄澈。
超越政治偏見的學者立場。二十世紀的中國知識分子,難免不被卷進忽左忽右的政治旋渦,喪失獨立的價值觀。齊邦媛因“生性敏感”,雖然生長在家庭背景顯赫的齊世英家,但自從青年時代把心靈交給“基督”后,一生都在有意遠離政治鬥爭的中心地帶,專做學問。這使她能夠對政治保持相對清醒,從而客觀真實地再現歷史畫面和歷史人物。朱光潛、吳宓、張伯苓、錢穆、胡適、戴鎦齡、田德望、袁昌英、哈耶克博士、Sister Mary……在她的筆下,大師音容可鑒,從他們手裡傳遞的是文明與真理的薪火。耳濡目染,受大師影響,齊邦媛的一生,都在竭力保持着人格的獨立與學者的尊嚴。
創痛深重血淚流離的家痛國難。巨流河原是一條母親河。迫使遊子踏是不歸路的是一場接一場的戰爭:郭松齡反抗軍閥的兵諫行動、九一八事變后掛在城門樓上的頭顱、家破人亡後走上抗日征途的張大飛、七七事變后“戰爭血淋淋的大刀切斷了我病弱的童年”,慘絕人寰的南京大屠殺把古都變成了鬼蜮,從南京逃往漢口的難民“成千上萬,黑壓壓地穿了棉袍大衣的人,扶老攜幼都往月台上擠,鋪蓋、箱籠滿地,哭喊,叫嚷的聲音將車站變成一個沸騰的大鍋。”被日軍轟炸過的重慶“那一具具焦黑的屍體,綿延十里,是我半生的噩夢。”……然而,即使在流亡途中,青年學子仍然滿懷激情地進行千人大合唱。生命中有不可縫合的傷口,生命里亦有奔涌不息的河流,正是這激流激勵着人們,奮勇向前。比起那些鋪陳戰爭場面的小說作品,《巨流河》因為溶入了作者的人生體驗,更能打動人心。
尋找故土家園的遊子心結。回不去的家園叫故鄉。近鄉情怯,這對於被迫流離的齊家兩代人而言,是最好不過的心靈寫照。齊世英青年時代留學日本和歐洲,歸國后心懷匡國濟民之志,加入國民黨,致力於文化救國活動,日盼夜盼盼到抗戰勝利,卻因站錯了隊伍被迫流落台灣,命運似乎和這群人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然而,比起大陸那些曾在“文革”中受盡折磨的知識分子,這些人卻有些不幸中的萬幸。齊邦媛童年被迫離開故土,一直到她白髮蒼蒼七十多歲,才踏上歸鄉的路。然而,故鄉已不是她記憶中的故鄉。戰火熄滅后,家國依舊,故園不在,他們漂泊的心將在何處安放?
惆悵如煙的個人際遇。齊邦媛與張大飛美麗而短暫的情緣是貫穿“巨流河”的一支溫馨而又凄美的支流。齊邦媛十三歲時遇見青年張大飛,他剛剛遭遇了家破人亡的重創,兩顆敏感而年輕的心憑藉一本《聖經》靠近。在此後的六年中,等待來自雲端的信成了齊邦媛步向青春的橋驛,一個“在雲端,在機關槍和高射炮火網中作生死搏鬥”;一個“在地面上逃警報,為災禍哭泣”。長達六年的鴻雁往來,見證了那個時代特有的巨變。這條布滿荊棘的空中鴻雁之途持續到張大飛以身殉國,然而,這份刻骨銘心的記憶一直沉澱在齊邦媛心靈的深處。當巨痛終於淀成清流的時候,齊邦媛回眸歷史時驀然發現,“四個月之內,羅斯福逝世,陳納德解職,張大飛戰死。這一場戰爭帶着無數人的憾恨落幕。”個人的遭遇放在時代的洪流中如浪花般一閃即逝。齊邦媛七十五歲時回到南京,參觀了南京大屠殺紀念館后拜謁航空烈士公墓,手撫刻着張大飛名字的石碑,懷想那些在“骨岳血海”中抗爭的歲月,回憶那份特殊時代里的迴音,輕輕地說:“張大飛的一生,在我心中,如同一朵曇花,在最黑暗的夜裡綻放,迅速闔上,落地。那般燦爛潔凈,那般無以言說的高貴。”這位白髮蒼蒼的老人用凄婉而深情的筆調回憶橫貫她一生的美好情愫,讀者怎能不為之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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