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二先生姓陳,“蟲二”帶上兒化音喊起來像陳。
蟲二先生的綽號還不僅僅是兒化音的緣故,蟲二先生是個十足的書獃子,十幾平方的小屋裡赫然掛着一幅字:蟲二。不過那蟲字上面還有一撇,只不過廠里的人看得粗心罷了。這也不能怪工友,廠子是福利企業,很多都是一歪一斜的殘疾人,文化程度高不到哪去,裡面的講究自然沒幾個能明白。有人問蟲二先生,牆上掛的字是什麼意思。蟲二先生嘿嘿一笑,一副高深莫測,志存高遠的表情。再追問,蟲二先生就滔滔不絕了,他脖子仰得老高,指着牆上的字問,那是蟲二嗎?NO。蟲二先生伸手比劃着說,外面再加上框,就是另外兩個字:風月。意思是說“風月無邊”。
工友們聽得似懂非懂,又問,風月無邊是啥意思?
蟲二先生說,風月無邊本意是說風景秀麗,風光無限。要形容人嘛,蟲二先生脖子一擰說,唉,不說了,說了你們也不懂。
蟲二先生總是這樣,一副鶴立雞群,孤芳自賞的架勢。可又有什麼用呢,蟲二先生一干就是十餘年,頭頂上的黑髮脫落了不少,還不過是單位里的小會計,跟他一塊進廠的人,調走的調走了,提拔的提拔了,蟲二先生卻還死守着那張早就破爛的辦公桌和那把磨得溜光的算盤。
賬目梳理得清清楚楚,成本利潤說得頭頭是道,蟲二先生不但沒有得到稱道,卻得罪了不少人,因為他太死板,出格的事他堅決頂住,領導說東他說西。工友也別想從他這裡得到半點便宜,領個筆呀紙呀的這點小事,蟲二先生總板著臉問,有領導批條嗎?
有人勸他,你就不能活泛點?像你這樣有文憑的人早就該提拔了。蟲二先生卻依然如故,置之不理。蟲二先生說,提拔是提拔的事,制度是制度的事,風馬牛不相及。
六親不認的蟲二先生對書卻是愛之又愛,那點微薄的工資幾乎全讓他買書了。社會、文學、外語,沒有蟲二先生不愛看的,以至於鼻樑上的眼鏡多了一圈兒又一圈兒。好聽一點的說蟲二先生太老實,難聽的說他傻,姑娘們看到蟲二先生早早地就躲到一邊去了,誰還敢嫁他,所以蟲二先生三十好幾的人了還孑然一身。
工會的范大姐倒是個熱心人,給蟲二先生介紹幾個對象都沒成,范大姐想,除非是同行,不然沒有共同語言,誰也沒法理解他。范大姐費盡周折給蟲二先生物色了一位會計,也是位高不攀低不就的老姑娘。
初次見面男的當然要先到,蟲二先生左顧右看不見人來,就心煩意亂地摸出腋下的一本書看起來。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蟲二先生正看得入迷,一抬頭看到面前站着一位女人。蟲二先生想找話茬兒,卻一時沒找到,慌不擇語突然問,你知道什麼叫巴塞爾公約嗎?你知道什麼叫關貿總協定嗎?你知道什麼叫核心資本嗎?
就這三個問題,一下把女人嚇跑了。氣得范大姐點着蟲二先生的鼻子罵,你就打一輩子光棍吧。
這事一經傳開就成了廠里的笑談,有人說蟲二先生是仙兒,有人說他是神經病。
這天民政部門要驗收,可愁壞了廠長。因為上級有規定,殘疾員工達不到一定比例,不能批准福利企業,廠里真的假的加起來,正好差一個人。
辦公室主任小楊湊到廠長的耳邊說,蟲二先生算一個。廠長一拍腦袋說,就是他了。
蟲二先生正噼里啪啦地撥算珠,小楊主任來了。小楊對蟲二先生說,一會上邊來人,無論問到什麼你就回答三個字:不知道。
小楊把蟲二先生領到車間,民政局的人員正好進來,問蟲二先生,你叫什麼名字?
蟲二先生回答,不知道。
民政人員問,你們廠里有多少殘疾職工?
蟲二先生眼皮一耷拉說,不知道。
民政局的人呵呵一笑說,這人,真是的。
廠長轉身說,我說嘛,這人弱智。
一句話把蟲二先生惹惱了,蟲二先生突然大聲說,你才弱智!
哦?民政局的人轉回身來問,你知道你們廠長叫什麼名字嗎?
蟲二先生說,他的名字我會不知道?工資還是我給他上本的。
哦?民政的人又問,你是幹什麼工作的?
我是會計。蟲二先生回答。
民政的人繼續問,你知道你們廠去年盈利多少?
蟲二先生心頭的氣徹底頂上來,說,盈利個屁,費用該攤的不攤,那叫盈利?
廠長徹底惱了,民政的人一走,蟲二先生的會計職務就被拿掉,責令他下崗學習。廠長的行為也激怒了蟲二先生,他一沓揭發信告到了檢察部門。檢察部門順藤摸瓜,廠長貪污挪用公款的事水落石出,廠子一下陷入癱瘓。
正當職工哭天喊地的時候,蟲二先生接到了通知,他被首都某所大學錄取為碩士研究生。
原來如此呀,你一拍屁股走人了,讓我們喝西北風?一瘸一拐的職工圍着蟲二先生的門子,指着鼻子罵。蟲二先生嚓嚓把錄取通知撕了個粉碎,說,我不走了,就不信廠子搞不活!
蟲二先生又洋洋洒洒向上級寫了份建議書,提出了多項改革方案,並自薦廠長。
不能只顧眼前利益,那樣坑的是國家,毀的是咱自己啊。蟲二先生上任那天說,俗話說得好,人心齊泰山移,只要咱全廠上下擰成一股繩,就海闊天空,風月無邊呀。蟲二先生說,我保證兩年內真正扭虧為盈,全體職工工資增加三成。
蟲二先生情緒激動,雙手舞動,一下碰倒了麥克風。蟲二先生忙扶起麥克風說,這叫不破不立,有心必立,咱廠的好日子在後頭呢。
噼里啪啦,台下掌聲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