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馬戲一團的偉生,新近發明了一個魔術——空中變人。在舞台上設置兩道門,相隔五米遠,中間則是空曠的舞台。他從左邊一道門進去,然後就消失了,緊接着從另一道門出現。
沒有誰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這個節目頗受歡迎,許多人看了第一次,還想看第二次,現場非常熱烈。
當然也有人不高興,杜民就很不高興。他是市馬戲二團的魔術師,與偉生是競爭對手。偉生的魔術演得越好,他的壓力就越大,昨天團長還專門對他說,一定要想辦法弄到偉生的表演秘密。
作為專業的魔術師,杜民深知一些魔術的奧秘,然而對偉生這個新發明的魔術,他的確想不出。按常規,是預先在舞台下設置活動地板,再找一個與自己相似的人站在另一道門下,在前者掩門擋住觀眾視線的瞬間,地板打開,人掉下面,而相似的另一人則通過升降機出現在另一道門前。
然而,杜民親自去看了許多次,確認表演魔術的是同一個人,沒有調包。因為偉生有一個明顯的特點:他的左手小拇指因小時受傷,截掉了一截,細心的人一下就能看出。但這正是杜民深感疑惑的地方,即使有通道,要想在五米長的距離內消失又瞬間出現,時間上根本做不到。
面對着壓力,杜民在思索無果的情況下,最後決定讓自己的助手同時也是戀人的曉麗出馬,以兩人感情破裂為由,讓曉麗“投靠”在偉生門下,徹底摸清魔術的秘密。
曉麗捨不得離開他,說:“我們的關係圈內人都知道,現在去找偉生,他會相信嗎?”
杜民說:“你編得像一點,必要時可聲淚俱下,一定要他相信你。”
曉麗猶豫不決,說:“如果這樣,我的面子往哪擱?我成什麼女人了。”
杜民很生氣,突然有了主意,對曉麗說:“這樣吧,你乾脆直接告訴偉生,說是我讓你以感情破裂為由去騙他,你於是對我很失望,就真的變了心,這樣他就相信你了。“
曉麗吃驚地望着杜民,他還是自己的戀人嗎?怎麼能夠想出這樣卑鄙的主意來。然而杜民心意已決,曉麗只好抹着眼淚走了。
這天偉生剛表演完回到後台,有個年輕女子找他,正是曉麗,他認出是競爭對手杜民的戀人。
他警惕地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杜民很想知道你那個魔術的秘密,讓我以與他感情破裂為由來騙你,我不來,結果他真的不要我了。”曉麗言畢流下幾滴淚水。
“真的?”偉生心地善良,“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我想給你當助手,”曉麗說,“前不久你招人卻沒有合適的,我做過這些,應該沒問題。”
偉生想了想,“好吧,你暫時留下來,不過魔術的秘密,我不會告訴你。”
曉麗心裡暗喜,只要能夠留下,還怕以後沒有機會嗎?她趕緊點頭。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曉麗一無所獲,偉生雖然讓她當助手,但表演“空中變人”節目時,她只是站在台上布置道具,同樣不知道偉生是如何“變”出來的。其間杜民催促過幾次,顯得不耐煩了。
這天是情人節,杜民約曉麗見面。曉麗很高興,打扮得漂漂亮亮,來到“溫馨”咖啡廳,這是兩人見面的老地方。
杜民捧着一束紅玫瑰進來,曉麗滿心歡喜接過。“秘密打聽出來了嗎?”杜民第一句話就問。
曉麗心一涼,在他心中,究竟是她重要還是秘密重要?“沒有!”她有點生氣地回答。
“你怎麼這麼笨!去了兩個月一點收穫都沒有。”杜民很煩躁,“你不會是真的‘棄暗投明’了吧?”他揶揄道。
“你說什麼?”曉麗臉一陣紅。
“你知道我說什麼!說不准你們正熱戀着呢。早就把我忘了。”杜民的語氣充滿醋意。
曉麗心裡很委屈,把花往杜民臉上一摔,推開椅子離開了咖啡廳。
她一路走一路哭,正碰上外出散步的偉生。他關切地問:“是不是因為今天情人節,你想起從前的事傷心了?如果你不介意,我陪你聊聊天。”
“沒什麼。”曉麗掩飾道,“我想休息了,明天再聊吧。”偉生靜靜看着她,拿出一張白色手帕遞過去。曉麗猶豫了一下,接了過來。
手帕散發著的男人特有的淡淡煙草味,讓曉麗一夜沒有睡好。她想,要是杜民有偉生這麼體貼就好了。
世上的一切事,本不可預料。這件事的發展因為那晚的邂逅,開始轉變方向。偉生對曉麗關心起來,既像嚴格的父親,又像寬容的大哥。白天他活躍快樂,善解人意;夜晚他憂鬱多情,常常對曉麗說些詩一般的語言。這不同的兩面讓曉麗很喜歡,與只想知道魔術秘密而不懂得憐香惜玉的杜民比起來,真的是天壤之別。
投桃報李,曉麗便常常給偉生洗衣服。他的衣服不論哪套,都是兩件一模一樣。偉生說這是因為表演需要,以致形成生活習慣了。
漸漸地,曉麗與杜民的聯繫少起來,即使偶爾去與他相見,也再無話說,因為除了魔術秘密,杜民似乎對一切都沒有了興趣。
曉麗感覺自己愛上了偉生,而她同樣也感覺到偉生愛上了她。上次她感冒了,偉生焦急得就如她得了絕症般,那神情,那關懷,讓曉麗一想起就感動。
只是偉生從沒對她表白過。他有時非常健談,非常樂觀,有時卻突然像變了一個人,沉默寡言,只望着她,目光充滿憂傷,似乎想說愛她,又擔心着什麼。
曉麗既喜歡健談樂觀的偉生,也喜歡沉默憂傷的偉生,她相信總有一天,偉生會接受她。
再說杜民,他從曉麗每次見面的態度上,預感到不妙,莫非自己真的要“賠了夫人又折兵”?想到這裡,他妒火中燒。
經過反思,他認為原先的主意是個極大的錯誤,決定讓曉麗回來,——得不到魔術秘密就算了。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他現在發覺曉麗對他很重要。
然而,曉麗竟然拒絕了他的要求,說不想回來了,以後就留在偉生身邊當助手。杜民這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親自上門去請,偉生與曉麗正吃飯,偉生往曉麗碗里夾菜,親熱體貼的樣子令杜民嫉妒得失去理智。
他掀翻桌子,抓住曉麗說跟我走。偉生上前,兩個男人打起來,最後杜民不敵,憤然離去。
“你受傷了嗎?”曉麗焦急問偉生。偉生抹了抹嘴角的血跡,站起來說沒有,他的目光,又開始憂鬱起來。
“今天不表演,我陪你出去逛逛吧。”曉麗說。兩人在夜色下流連了許久,正準備回去,杜民從拐角的陰影出來,拿着一把自製手槍,臉上殺氣騰騰。
“曉麗快跑!”偉生見杜民舉起了槍,急忙喊。兩聲清脆的槍聲響起。曉麗沒跑,她擋在了偉生面前,腰間開出兩朵血色的花,一邊一朵。
偉生衝上前,將杜民撲翻在地,順手撿起一塊磚頭,砸暈了他。回頭時,曉麗已軟軟卧在血泊中。
醫生對偉生說,兩顆子彈,恰巧打在兩側的腎上,要想救活她,只有立即換腎,再晚一點,神仙也無法保住她的命。而醫院沒有腎。
偉生說:“時間不等人,就把我的腎給她一個吧,男左女右,取右邊的!”曉麗勉強睜開眼,深情地望着偉生,兩行淚水流了出來。
等她再次醒來時,偉生正坐在病床旁守護着。讓我看看你的傷口。曉麗伸出手,去揭偉生的衣服。偉生直往後退,說不礙事,你先安心養病,好了再慢慢看。
這話有點曖昧,曉麗臉紅了,縮回了手。偉生起身給她削了一個蘋果,出神望着她,目光是曉麗很熟悉的那種憂傷。而原來,在白天他從不會有這種目光的。
出院那天,偉生說:“我帶你去見一個人。”曉麗心裡奇怪:“是杜民嗎?”“不是,”偉生回答,杜民在監獄里,而這個人,在墳墓里。
一座新壘的墳墓出現在眼前,上面還有殘留的花圈痕迹,墳前插着燃剩的香燭,一塊小小的石碑上,刻着一行字:兄偉生之墓!
曉麗呆住了,墳墓里埋的是偉生?那麼,站在面前的這個人,難道是他的鬼魂?
“我們其實是一對孿生兄弟,他叫偉生,我叫偉成,我們的感情非常深厚。”偉成悲傷地說,“為了助哥哥的演出成功,有出頭之日,我用刀將自己左手的小拇指截去了一截,這樣便沒有人能夠分得出了。為了保住這個秘密,我們從來不同時在人前出現,白天是他,晚上是我。然而你的到來,從此打亂了我們平靜的生活,因為,我們都愛上了你。哥哥創業不容易,我不忍心跟他搶,而他呢,也因為我主動截去手指的原因,心裡內疚,也盡量給我機會,讓我與你待在一起。更令我們痛苦的是,由於你不知情,既愛上了活潑健談的哥哥,又愛上了沉默憂鬱的我,我們誰也沒有勇氣告訴你真相。”
曉麗明白了,原來這就是魔術的秘密。同時她也明白了為什麼偉生的衣服每套都有兩件,為什麼偉生白天活潑晚上憂鬱。原來一直是兩個人!
“那天晚上本來是我陪你出去散步,但我看到哥哥痛苦的神情,就裝說身體不舒服,讓他陪你。沒想到卻出事了。我對不起他。”偉成的聲音哽咽起來。
“他小時受傷,不只損失了左手一截小指,左腎也受到了重創,完全靠右腎才平安活到現在,然而,他將完好的右腎給了你。當我聞訊趕到醫院時,他已躺在手術台上了。結果,你活了,他卻永遠沒有醒來。”偉成哭出了聲,“那個腎,本來應該由我給你。”
曉麗跪在墳前,撫摸着墓碑,淚水直流。
她一字一字說:“我原來將你們當成一個人,以後也同樣是如此。因為,我沒有愛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