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三國演義》與史實”
陳宣章
中國四大名著之一《三國演義》,全名《三國志通俗演義》,作者明·羅貫中,清·毛綸/毛宗崗評註。這是中國第一部長篇章回體歷史演義小說,是歷史演義小說的經典之作,被亞、歐、美等國譯成60多種文字。故事描述從東漢末年到西晉初年近一百年(公元184-280年)的歷史風雲,“陳敘百年,賅括萬事,七分真實,三分虛構。”小說通篇精巧敘述謀略,被譽為中國謀略全書。
《三國演義》主要是根據《三國志》(共計六十五篇)寫的。清·章學誠說“三國演義七實三虛,惑亂觀者。七分寫實,三分虛構,讓讀者迷惑,不知何者為真,何者為假。”(《丙辰雜記》)演義里許多精彩的情節是千古傳說,受地方野史傳奇、逸史傳聞影響極深。
《三國演義》不是純歷史,而是“演義”。“演義”即“演經史之義”。據《辭海》解釋:“謂敷陳義理而加以引申”。“演義”一詞,最早見於《後漢書·周黨傳》:“黨等文不能演義,武不能死君。”以前的“春秋演義”、“三經演義”、“周易演義”等都是。《三國演義》與它們不同之處是“通俗演義”,是根據史傳,融合野史,經藝術加工敷演而成的通俗小說。《三國志》是四史之一,《三國演義》就是演《三國志》之義。夢藏道人《〈三國志演義〉序》曰:“羅貫中氏取其書演之,更六十五篇為百二十回。合則聯珠,分則辨物,實有意旨,不發躍如。其必雜以街巷之譚者,正欲愚夫愚婦,共曉共暢人與是非之公。”《三國演義》之“義”就是“實有意旨”、“人與是非之公”。
民初五四運動后,反傳統派學者積極澄清《三國志》,以對諸葛亮、關羽、劉備傳統正面人物進行再評價;胡適、魯迅等革新派學者也重釋《三國演義》;解放后,為澄清歷史真實,加上毛澤東對曹操的重新評價,郭沫若的歷史劇《蔡文姬》及文章《替曹操翻案》,翦伯贊的《應該替曹操恢複名譽》,又有易中天的《品三國》等的研究,《三國演義》成為學術研究的熱門。易中天的“士族論”源於毛澤東。(《毛澤東妙評三國:應給“白臉奸臣”曹操翻案》)新中國學者在改革開放前常繼承反傳統派學者對諸葛亮、關羽等人物解釋,援引《三國志》駁斥《三國演義》。對《三國演義》的“研究”居然是與史實對比,給予“批駁”,這是對小說的研究嗎?這種“研究”,竟然前赴後繼,出了一部部專著,實在很有意思。
《三國演義》開篇就是歷史宿命循環論:“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在毛本中得到強化。這一點,並沒有多少人研究:為什麼“分”?為什麼“合”?“久”后“必”嗎?天下大勢應該是社會發展基本規律所決定的。《三國演義》開篇故事由黃巾起義起,這是東漢末年政治腐敗,外戚、宦官交替專權,連年戰爭,天下大亂,加上災荒、瘟疫,生產力受到極大破壞,民不聊生,“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黃巾起義爆發后,朝廷無力
消滅,便允許地方州府私人養兵彈壓,於是,軍閥割據,長期相互混戰。
廣大人民渴望改革東漢的惡政,穩定社會,抑制豪強,統一國家,恢複發展生產。《三國演義》開篇詞《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誰能順應人民願望,推動歷史前進,誰就是“英雄”。而《三國演義》則是將此近一百年之事“笑談”而已。有人指責《三國演義》把黃巾起義稱為“流寇”、“反賊”,其實,作者絕不可能離開傳統的封建思想局限,歷代封建統治者也絕不允許任何作者站在黃巾起義的立場上“演義”。
《三國演義》最大的“問題”是“尊漢抑曹”。《三國志》作者西晉史學家陳壽讚美曹操:“漢末,天下大亂,雄豪並起,而袁紹虎摉四州,強盛莫敵。太祖運籌演謀,鞭撻宇內,閴申、商之法術,該韓、白之奇策,官方授材,各因其器,矯情任算,不念舊惡,終能總御皇機,克成洪業者,惟其明略最優也。抑可謂非常之人,超世之傑矣。”而《三國演義》中的曹操是奸詐過人(“奸絕”。《三國演義》三絕之一)。凡是“研究”《三國演義》者,無不於此大做文章。
唐·李商隱《驕兒詩》:“或謔張飛胡,或笑鄧艾吃。”宋·蘇軾《東坡志林》:“塗巷中小兒薄劣,其家所厭苦,輒與錢,令聚坐聽說古話。至說三國事,聞劉玄德敗,顰有出涕者;聞曹操敗,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澤,百世不斬。”曹操形象根本性轉變於宋朝,這是民族矛盾引起。把漢朝作為正統,於是劉備的蜀漢就成了漢族政權的象徵,“尊漢抑曹”之風盛行,曹操就成了一代奸雄。解放后,毛澤東在十多次談話中評曹操,沒有任何言詞明確自己的用意所在。有人說:他評說曹操的用意“在於政治而不在於學術”。其實,早在1918年8月,毛澤東路過河南,特地與羅章龍、陳贊周(紹休)三人到許昌瞻仰魏都舊墟,憑弔曹操,並與羅章龍作聯詩《過魏都》:“橫槊賦詩意飛揚(羅),自明本志好文章(毛)。蕭條異代西田墓(毛),銅雀荒傖落夕陽(羅)。”毛澤東說:“曹操是了不起的政治家、軍事家,也是個了不起的詩人。”“曹操統一中國北方,創立魏國。那時黃河流域是中國的中心地區。他改革了東漢的許多惡政,抑制豪強,發展生產,實行屯田制,還督促開荒,推行法治,提倡節儉,使遭受大破壞的社會開始穩定、恢復、發展。這些難道不該肯定?難道不是了不起?說曹操是白臉奸臣,書上那麼寫,戲里這麼演,老百姓這麼說,那是封建正統觀念所製造的冤案,還有那些反動士族,他們是封建文化的壟斷者,他們寫東西就是維護封建正統。這個案要翻。”“小說上說曹操是奸雄,不要相信那些演義,其實,曹操不壞。當時曹操是代表正義一方的,漢是沒落的。”“曹操這個人懂得用人之道,招賢納士,搞‘五湖四海’,不搞宗派。他還注意疏浚河道,引水灌溉,發展農業生產。”“三國的幾個政治家、軍事家,對統一都有所貢獻,而以曹操為最大。”“曹操的文章、詩,極為本色,直抒胸臆,豁達通脫,應當學習。”
《三國演義》成書於明清,要作者脫離社會普遍的觀念,這是不可能的。還歷史真實,與小說《三國演義》本身是兩碼事。將作者的“政治傾向”列為“錯誤”之首,無異於要求羅貫中精通歷史唯物論。
《三國演義》以描寫戰爭為主,以蜀、魏、吳的政治、軍事鬥爭為重點,分為黃巾起義、董卓之亂、群雄逐鹿、三國鼎立、三國歸晉五大部分。在廣闊背景上,演示了一幕幕波瀾起伏、氣勢磅礴的戰爭場面,成功刻畫近兩百個膾炙人口的人物形象,人物形象。《三國演義》以宏偉壯闊、嚴密精巧的結構,把百年左右頭緒紛繁、錯綜複雜的事件和數百人物組織得完整嚴密,敘述得有條不紊、前後呼應,彼此關聯,環環緊扣,層層推進。描述既要符合基本事實,又要注意藝術情節連貫,是有極大困難。《三國演義》採用淺近文言,明快流暢,雅俗共賞;筆法巧妙,對比映襯,旁冗側出,波瀾曲折,搖曳多姿;不以敵我敘述方式描述各方歷史,將兵法三十六計匯融於字裡行間,既有情節,又有兵法韜略,代表古典歷史小說的最高成就。
《三國演義》雖以歷史為題材,但它畢竟不是史書而是文學作品。小說刻畫人物的方法:置於驚心動魄的政治、軍事鬥爭中,放在尖銳複雜的矛盾衝突中塑造。對於主要人物,則通過一系列故事情節、人物語言表現其複雜性格。既然經過藝術加工,必然有不少虛構。專門“研究”哪些是虛構,並扣上“歷史錯誤”的帽子,頗為滑稽。
歷史演義小說大多是虛實相間、主實重虛;古今兼顧、批古判今;一段故事,敘說兩朝的情,一個人物,兼具兩朝的性。《三國演義》既反映真實的三國歷史,又根據明朝社會實際情況對三國人物進行再發揮(誇張、美化、醜化等)。《三國演義》開創了歷史演義小說的先河,是“講演歷史,再現歷史史實”的範例。
《三國演義》體現羅貫中博大精深之才,經天緯地之氣。他主張國家統一,熱愛民族,弘揚民族美德,痛恨奸詐邪惡;精通軍事學、智謀學、心理學、公關學、人才學等等;具有超人智慧,豐富實踐,執著追求,精妙文筆。當然,《三國演義》的成功,也與三國時代的特殊性有關。魯迅說:“因為三國的事情,不像五代那樣紛亂;又不像楚漢那樣簡單;恰是不簡不繁,適於作小說。而且三國時代的英雄,智術武勇,非常動人,所以人都喜歡取來做小說底材料。”(《中國小說的歷史變遷》)
《三國演義》是根據《三國志》寫的。清·章學誠《丙辰雜記》說其“七實三虛”;也有人說“‘實’的部分連五成也沒有,演義里移花接木者甚多,並且最精彩的部分俱是虛構。”《三國演義》演《三國志》之義,歷史內容、人物名稱、地理名稱、主要事件與《三國志》基本相同。但是,小說要通過驚心動魄的軍事、政治鬥爭,運用誇張、對比、烘托、渲染等藝術手法來塑造一批鮮明、生動的人物形象,必然要虛構。這不是“歷史錯誤”,是藝術需要。《三國演義》井井有條、脈絡分明,各回能獨立成篇,全書又是一個完整的藝術整體,這需要虛構以銜接故事。《三國演義》把一場場刀光血影的戰爭場面描寫得波瀾起伏、跌宕跳躍,使讀者驚心動魄,這也需要虛構史書上沒有的情節,使之細緻動人。《三國演義》主要特色就是:非凡的敘事才能,全景式戰爭描寫,特徵化性格的藝術典型以及淺近的文言。如果只按照歷史,《三國演義》就不成為《三國演義》。所以,《三國演義》在民間流傳範圍、影響程度,在中國古典歷史小說中都是獨一無二的。
一、人數“錯誤”。建國以來出版的權威文學史、小說史、辭典,大多說《三國演義》“總共寫了四百多個人物”,其源於嘉靖本《三國志通俗演義》卷首那份《三國志宗僚》。《三國志宗僚》共列508人,抄錄自《三國志》目錄,許多人沒有在《三國演義》中出現(蜀、魏、吳都有)。這也不奇怪:《三國志》以人物為中心說事情,涉及的人物不一定出現在演義的事情中,而《三國演義》以事件為主線,不涉及事件的人物必然不會出現。相反,《三國演義》中的許多人物根本沒有列入《三國志宗僚》(蜀、魏、吳都有)。還有許多虛構的人物,更不可能列入《三國志宗僚》。
《三國演義》一共寫了1798人,其中有姓有名的1191人(武將436人,文官451人,漢、三國、晉的皇裔、后妃、宦官等128人,其他176人)。
二、《三國演義》中的人物性格與《三國志》中的人物真實性格有很大差距。這是明朝社會的“陰影”。除了曹操“奸絕”,還有關羽的“義絕”(義重如山)和孔明的“智絕”(機智過人)。魯迅說:《三國演義》中“至於寫人,亦頗有失,以致欲顯劉備之長厚而似偽,狀諸葛之多智而近妖。”(《中國小說史略》)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封建迷信、巫術法術,如:“小霸王怒斬于吉”、“七星壇諸葛祭風”、“左慈擲杯戲曹操”、“關羽玉泉山顯聖”、“孔明巧布入八陣圖”、“五丈原諸葛禳星”、“武侯顯聖定軍山”等等。《三國演義》中,諸葛亮自稱:“曾遇異人,傳授奇門遁甲天書,可以呼風喚雨。”這些可能是受民間傳說所致。
《三國演義》中的人物性格反差最大者是周瑜。史書記載周瑜恢廓理智、大度友善,並非心胸狹窄、妒賢嫉能。周瑜與諸葛從未曾見面,三氣周瑜純屬虛構。周瑜在伐蜀途中病死於巴丘,並非被諸葛亮的才智氣死。三江口弔孝者是龐統,不是諸葛亮。
陶謙的性格、為人與史實不符;張飛是美男子,且書畫雙全,有史書和雕像為證。
三、姓氏“錯誤”。例如:“張飛字益德,不是翼德”;歷史上“十常侍”為張讓、趙忠、夏惲、郭勝、孫璋、畢嵐、栗嵩、段珪、高望、張恭、韓悝、宋典等十二個宦官。而《三國演義》為十個:張讓、趙忠、夏惲、郭勝、封諝、曹節、侯覽、蹇碩、程曠。兩者為什麼不同,誰研究過這個問題?
四、虛構劇情:這在《三國演義》中很多。有一本書《老夫子詮解三國演義》,主要是“還原真實面目”、“揭開事件真相”。例如:劉備等人並未參加伐董聯合軍;“孟德獻刀”子虛烏有;董太后實為病死,並非何后毒殺;糜夫人跳井;孫堅中黃祖伏兵,中流矢死於峴山;關羽千里走單騎,過五關斬六將純屬虛構,孔秀、孟坦、韓福、卞喜、王植、秦琪都不見史書記載;確有黃蓋詐降,但“苦肉計”並無史料記載等等。《老夫子詮解三國演義》也遺漏許多,例如:呂布戰敗后,赤兔馬不知去向,並沒有歸關羽;“諸葛亮火燒新野”為虛構;太史慈在207年就病逝,沒有參加合肥之戰;劉琮獻荊州后,被曹操任命為青州刺史,封列侯,並未“遇害”,后曹操為了表彰他的功績,更遷為諫議大夫;劉備領兵追截兵敗的曹操,但是去晚了,被曹操從華容道跑掉,沒有“關羽義釋曹操”之事;曹真病死於洛陽,並非“氣死”;王朗病死於228年,並未隨軍出戰,更非“被諸葛亮罵死”;孫權母親早已病逝,甘露寺之吳國太為虛構人物;“計奪天盪山”純粹虛構;“姜維兵敗牛頭山”純屬虛構,當時姜維還未舉行北伐等等。
但是,這裡有幾個問題:《三國志》是不是“全真”?《三國志》是不是“完整”?《三國志》有沒有錯誤、失誤、遺漏?《三國志》以人物敘述事情,同一件事情在不同的傳、紀中就有不同描寫。例如“夏侯淵之死”:1。《三國志·蜀書·先主傳》:“二十四年春,自陽平南渡沔水,緣山稍前,於定軍興勢作營。淵將兵來爭其地。先主命黃忠乘高鼓噪攻之,大破淵軍,斬淵及曹軍所署益州刺史趙顒等。”《三國志·蜀書·法正傳》:“二十四年,先主自陽平南渡沔水,緣山稍前,於定軍興[山]勢作營。淵將兵來爭其地。正曰:‘可擊矣。’先主命黃忠乘高鼓噪攻之,大破淵軍,淵等授首。”《三國志·蜀書·黃忠傳》:“建安二十四年,於漢中定軍山擊夏侯淵。淵眾甚精,忠推鋒必進,勸率士卒,金鼓振天,歡聲動谷,一戰斬淵,淵軍大敗。”2。《三國志·魏書·武帝紀》:“夏侯淵與劉備戰於陽平,為備所殺。”《三國志·魏書·張郃傳》:“劉備屯陽平,郃屯廣石。備以精卒萬餘,分為十部,夜急攻郃。郃率親兵搏戰,備不能克。其後備於走馬谷燒都圍,淵救火,從他道與備相遇,交戰,短兵接刃。淵遂沒,郃還陽平。”《三國志·魏書·夏侯淵傳》:“二十三年,劉備軍陽平關,淵率諸將拒之,相守連年。二十四年正月,備夜燒圍鹿角。淵使張郃護東圍,自將輕兵護南圍。備挑郃戰,郃軍不利。淵分所將兵半助郃,為備所襲,淵遂戰死。”
這裡有三點不同:1。《蜀書》說“淵將兵來爭其地”,是夏侯淵主動進攻;而《魏書》說“備以精卒萬餘,分為十部,夜急攻郃”,是劉備主動進攻。2。《蜀書》說“先主命黃忠乘高鼓噪攻之”,是黃忠從定軍山上衝下來,戰場在定軍山;而《魏書》說“其後備於走馬谷燒都圍,淵救火,從他道與備相遇,交戰,短兵接刃。”戰場在走馬谷夏侯淵的陣地前。3。《蜀書》說黃忠殺了夏侯淵;而《魏書》說夏侯淵去救火時被劉備所斬。
《三國演義》中:“黃忠逼到定軍山下,與法正商議。正以手指曰:‘定軍山西,巍然有一座高山,四下皆是險道。此山上足可下視定軍山之虛實。將軍若取得此山,定軍山只在掌中也。’忠仰見山頭稍平,山上有些少人馬。是夜二更,忠引軍士鳴金擊鼓,直殺上山頂。此山有夏侯淵部將杜襲守把,止有數百餘人。當時見黃忠大隊擁上,只得棄山而走。忠得了山頂,正與定軍山相對。法正曰:‘將軍可守在半山,某居山頂。待夏侯淵兵至,吾舉白旗為號,將軍卻按兵勿動;待他倦怠無備,吾卻舉起紅旗,將軍便下山擊之:以逸待勞,必當取勝。’忠大喜,從其計。卻說杜襲引軍逃回,見夏侯淵,說黃忠奪了對山。淵大怒曰:‘黃忠佔了對山,不容我不出戰。’張郃諫曰:‘此乃法正之謀也。將軍不可出戰,只宜堅守。’淵曰:‘佔了吾對山,觀吾虛實,如何不出戰?’郃苦諫不聽。淵分軍圍住對山,大罵挑戰。法正在山上舉起白旗;任從夏侯淵百般辱罵,黃忠只不出戰。午時以後,法正見曹兵倦怠,銳氣已墮,多下馬坐息,乃將紅旗招展,鼓角齊鳴,喊聲大震,黃忠一馬當先,馳下山來,猶如天崩地塌之勢。夏侯淵措手不及,被黃忠趕到麾蓋之下,大喝一聲,猶如雷吼。淵未及相迎,黃忠寶刀已落,連頭帶肩,砍為兩段。”
這裡,夏侯淵佔據定軍山,而黃忠佔據定軍山西的對山;夏侯淵主動進攻;黃忠馳下山來;黃忠殺了夏侯淵。除了山頭不同,其餘的都按照《蜀書》所說。此前,張郃統兵進攻張飛鎮守的巴西,被張飛擊敗,幾乎是全軍覆沒,隻身逃回定軍山,夏侯淵本欲堅守,后被擊敗身死。
西晉史學家陳壽(233-297年),對於184-280年發生的事情大多不是親身經歷,而是憑資料。他寫《魏書》根據魏國資料,寫《蜀書》根據蜀國資料。發生矛盾時,陳壽則“異說並存”。《三國演義》採用《蜀書》資料也有道理:蜀軍勝利,必然按功論賞,所記載應該正確;而魏軍失敗,主將死了,副將又分兵不在一處,誰搞得清楚?再說,公元219年劉備58歲,統兵進攻漢中是統帥,怎麼會親臨前線與夏侯淵交鋒?《魏書》所說“備”只是蜀軍的泛稱。
五、年齡“錯誤”。“桃園結義”是為了突出劉關張三人的義薄雲天而虛構的。《三國志》說,劉備“死於章武三年”(公元223年),死時63歲,按此推算應生於公元161年,“桃園結義”(公元184年)時應該為24歲,而不是28歲。關羽出生於漢桓帝延熹三年(公元160年)6月24日,比劉備大1歲。《三國志》中無關羽、張飛年齡,只有“羽年長數歲,飛兄事之。”所以,“桃園結義”時並不是以年齡排。
六、“虛構”著名兵器。雙股劍、青龍偃月刀、丈八蛇矛、方天畫戟、青釭劍等子虛烏有,並有人論證關羽不使大刀,而使矛。
七、事件發生時間“倒置”。馬超起兵在先,令其父馬騰遇害,而不是因馬騰遇害,馬超起兵報仇。劉備詢問張松蜀中兵馬糧錢等情況,於是張松繪製地圖給劉備,而不是提前準備地圖“張松獻圖”。“蔣干中計”,其實是蔣干赤壁之戰後遊說周瑜不成;曹操不是撤兵前夕殺楊修,而是撤兵后才殺的,也無曹操殺楊修后與蜀軍再戰,並被魏延射掉門牙的事。
八、事件次數“錯誤”。長坂坡趙雲只是救出甘夫人與阿斗,沒有七進七出;《三國志》沒有記載“七擒孟獲”,《漢晉春秋》及《華陽國志》說過“七擒七縱”,但無具體過程,而鄂煥、祝融、孟優、木鹿大王等都是虛構人物;諸葛亮伐魏五次,僅兩次出祁山,沒有“六齣祁山”;姜維北伐11次,不是9次,戰績為大勝2次,小勝3次,大小敗各1次,平手4次。
九、“移花接木”之事最多:“張飛鞭督郵”是劉備乾的;“關雲長溫酒斬華雄”,實際上華雄是孫堅所殺;“長坂坡文聘戰劉備”,歷史上是曹操親率五千虎豹騎打敗劉備;呂布在虎牢關是為被孫堅所敗;“關羽徐州誅車胄”也是劉備干;“諸葛亮智激周瑜”,應該是周瑜智激孫權;赤壁之戰時並無“草船借箭”,孫權於濡須塢之戰中曾有類似事例;“龐統獻連環計”,連環是曹操之決策,龐統未曾參與赤壁之戰;赤壁之戰是周瑜指揮,而不是諸葛亮;孫策並非于吉妖術致死,而是遭刺客暗算;郭嘉暴斃沒留下任何計策,“遺計定遼東”是曹操自己的計謀;“關羽古城斬蔡陽”還是劉備乾的,地點也非古城;“諸葛亮火燒博望坡”劉備乾的,諸葛亮並未出山;“刮骨療傷”主刀並非華佗,因華佗在赤壁之戰前就已逝世;“關羽單刀赴會”,實際上是魯肅陣前會晤關羽,大智大勇的是魯肅;周瑜死後,魯肅勸孫權將江陵借給劉備,而不是“借荊州”;推薦郝昭守陳倉的是曹真,不是司馬懿;諸葛亮前三次北伐時,魏軍統領是曹真,不是司馬懿;真正空城計則由曹操、魏將文聘、蜀將趙雲用過,失街亭后,魏軍並未對蜀軍追擊。
十、“黑白顛倒”。曹操原話是“寧我負人,毋人負我”,結果成了“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曹操南征,徐庶隨劉備南逃,亂軍中徐母被俘。徐庶告別劉備進曹營,後來當上魏國重臣;孫劉聯婚是孫權自願的,不是周瑜出的美人計。
另外,《三國演義》中各次戰役的兵力數字都有很大“水分”;歷史上劉備也沒有封“五虎大將”;關平是關羽長子,不是義子,隨羽臨軍;龐統在進攻雒城時中箭死去,不是在落鳳坡被亂箭射死等等,不多贅述。
《三國演義》標誌着歷史演義小說的輝煌成就,在在傳播政治、軍事鬥爭經驗及推動歷史演義創作繁榮等方面有積極作用。其藝術上的缺點是①人物性格固定化,缺乏發展變化(如此多的人物性格形形色色已經難能可貴);②想像、誇張有時不合情理,而不是去考證哪些不符合史實,是藝術虛構。
用《三國志》來批《三國演義》,本身就是個問題。歷史有正史與野史,兩者都有局限性。《三國志》是一部記載三國鼎立時期的紀傳體斷代史,記載了魏文帝曹丕黃初元年到晉武帝司馬炎太康元年(220-280年)六十年歷史。陳壽師事同郡學者譙周,即勸劉禪投降者。劉禪立太子劉璇時,譙周為太子家令,後為光祿大夫。陳壽在蜀國歷任衛將軍主簿、東觀秘書郎、觀閣令史、散騎黃門侍郎等職,因不肯屈從宦官黃皓,屢遭遣黜;入晉后,歷任著作郎、長平太守、治書待御史等職。280年晉東吳時,陳壽48歲,開始撰寫《三國志》。此前,魏國已有王沈《魏書》、魚豢《魏略》;吳國已有韋昭《吳書》;而蜀國沒有史官,也沒有現成史書可借鑒,搜集史料很困難。《三國志》,與前三史一樣,也是私人修史。陳壽是晉臣,晉承魏而有天下,所以《三國志》尊魏為正統。《三國志》在當時屬於現代史,很多事是陳壽親身經歷、耳聞目睹,但因時代近,許多史料還未披露;同時因恩怨還未消除,褒貶很難公允。唐·房玄齡等奉詔撰寫《晉書·陳壽傳》,承認陳壽“善敘事,有良史之才”,又認為陳壽書中挾私仇:“丁儀、丁廙有盛名於魏,壽謂其子曰:可覓千斛米見與,當為尊公作佳傳。丁不與之,竟不為立傳。壽父為馬謖參軍,謖為諸葛亮所誅,壽父亦坐被髡,諸葛瞻又輕壽。壽為亮立傳,謂亮將略非長,無應敵之才;言瞻惟工書,名過其實。議者以此少之。”歷代史學家批評《三國志》最的缺點是對曹魏、司馬氏多有回護、溢美之詞。
我想,如果對《三國演義》仔細挑“毛病”,簡直可以寫一部巨著。但是,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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