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季節,一陣暖風從南方順勢吹來,北方的小麥就真正進入了成熟時期。暑熱催熟了小麥,也催熟了農人的期望和渴盼。一望無際的金黃的麥浪覆蓋著汗水流淌的大地,在閃閃爍爍的陽光下放射出奇異的光彩。
一夜間,從南至北,忙忙碌碌了一季的人們滿臉洋溢起豐收在望的喜悅。握緊銀鐮,匆匆忙忙趕在陽光升起之前趕到田間地頭,開始了一天的勞作。成熟的大片大片的麥子不到三兩天光景就被收割完畢,捆紮,入場,隨後,整個大地便空空蕩蕩起來,只剩下閃着銀光的放眼望不到盡頭的麥茬地。
麥茬地是一種回憶,一種收穫,一種生命的終結,也是新生命的開始。
我是伴隨着麥茬地長大的孩子。麥收季節,大人們忙亂無措,哪能把所有心事全纏在孩子身上。幼小的我坐在地頭的柳樹下,看黃澄澄的麥浪隨風飄擺,聽天空自由的布谷鳥有節奏的鳴唱……再大些的時候,看到大人割麥遠逝的身影,再也耐不住心中的躁動,搖晃着身影趔趄地走入麥茬地中,看綠草在田壟間拚命的掙扎,追逐蹦蹦跳跳的可愛的蚱蜢,遠處的蜻蜓飛來飛去,在身邊的落上落下。村邊的池塘里,傳來清脆的蛙鳴。我的視線掠過麥田,停留着那片神秘的葦塘邊。
我會撿拾收割遺留在麥茬地間的麥穗了,母親終於驚異地發現。每當去田間,母親總是給我一隻小小的用荊條編成的籃子,沿着田埂,我穿梭在麥茬地間,滿懷希望睜大眼睛尋覓着那些滿是朝露的小小的麥穗。一條青花小蛇順着麥茬空隙蜿蜿蜒蜒遊動出來。我毛骨悚然,扔下盛滿麥穗的小籃哭着跑到地頭。遠處的母親驚恐萬狀,放下手中的活計朝我奔來,當問明情況,一邊微笑,一邊安慰……
那些生活拮据的歲月,家家除了缺衣少糧外,燒的柴草也幾乎沒有着落。收割后的麥茬充滿了神奇的誘惑,可這是集體的,生產隊看管得很緊,大家寧願翻地犁田時掩埋在土中,也不會讓村裡人挖出晒乾升火做飯。萬不得已的人們乘夜深人靜時偷偷出動,帶着鏟子跑到麥茬地,挖一些麥茬,然後匆匆背到家裡,神不知鬼不覺的。有些生產隊領頭的發狠,抓到這些人懲罰一番,分派重活、力氣活,也有遊街批鬥的。不過有的年長些性情溫和的生產隊長卻不是這樣,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低頭不見抬頭見,偷也就偷吧,誰家沒個難處,想着這些,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那些想象力發展到極致的日子,也有些荒唐的事情讓人記憶猶新。上級來檢查,麥子的畝產要突飛猛進。在一個風狂雨驟的黃昏,全村人出動,把幾裡外的麥子拔出來拉到村東邊的一塊地里,一起動手重新栽種,密密匝匝的一地麥子,人如果站上去似乎也能承受得起。第二天,公社書記率領一干人等站在地頭看着這一地麥子,臉上充滿了驚異和喜悅。生產隊長一聲令下,鐮刀揮動,這邊收割,那邊評估,畝產八萬斤的輝煌戰績便從這兒飛向縣城,飛向省城……
耕地,播種,萌芽,成畦的麥苗,拔節,灌漿,成熟,收割,這就是麥子的平凡的樸實的一生。沒有自矜和炫耀,沒有驚天動地和轟轟烈烈,然而卻詮釋着一個永恆的嚴肅的命題,那就是生命。
麥茬地,裸露着生命,收穫着成熟和喜悅,卻也展示出慘烈和痛苦。麥子的生命和價值在於奉獻,在於用自己的默默無聞和身心譜寫出無數壯麗的詩篇,毀滅自我換來人類的幸福,這是麥子的精神和品格。
麥茬地,正在孕育着新的希望和生命。看吧,在一壟又一壟麥茬地間,玉米、棉花、花生、大豆的種子正在萌動。一夜透雨,這些新的生命便悄無聲息地鑽出地面,將一派新綠衙新展現在人們面前。
麥茬地,生生不息的麥茬地,當從你身邊走過,我想到豐收,想到了希望,想到了汗水,想到生命。你是一種品格和精神,你的身上流淌着世世代代農人辛勤的汗水;你是一種生命和執着,希望,生長,成熟,你將生命的底蘊詮釋得至善至美,哪怕是最終犧牲自我,也要把青春展示得轟轟烈烈。
麥茬地,銀光閃閃的麥薦地啊,我多想用丹青妙筆為你畫一幅神奇的畫像。畫中,你充滿了誘惑,你正在展示着蓬蓬勃勃的旺盛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