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的前幾日的一個明朗的清晨,駕車上班,盛夏中的道旁樹蔥蔥籠籠,沿途村莊做早飯時的濃煙漸次升起,遠空有了點綴,給原本平淡的心情添了些美好。
遠遠地兩隻鵝漫步於路中。黑路面,鵝毛淡,鳴笛……車近……依舊是漫步-一前一後,絲毫沒有躲閃的跡象,曲頸,頭稍偏轉,車子只好沿路邊輕輕繞去,後視鏡中的它們依舊沿着要去的方向穩健而行,彷彿一切與它們無關。噫!這個快速發展的時代里,它們竟還能這樣放縱自己,尋求在我眼裡久違的難得的安適。這兩隻背呈褐色的鵝,這兩隻並不傲視什麼、本性本就如此的鵝。
我所經歷的地區,無論是充滿生機的小村,還是繁榮的小鎮,能夠呈現富庶繁榮的怕也只有這些無拘束的雞鴨鵝了。我居住的小村建在草原上,群山遠遠地繞着,周圍是縱橫棋布的田塊兒。遠近村莊或雞犬相聞,或以淡淡的煙靄拉近着距離。
八十年代末,隨着農村聯產承包制的不斷優化,市場商品得到廣泛流通,農村的經濟水平正無束縛地提高。細糧成為家庭中的主食料。父親破天荒地允許家裡在原有十幾隻雞的情況下再搞幾隻鵝來養。大概也是因為村西頭三十有餘並無可賞的姿色而且天生近視的表嫂說:鵝只吃一些雜草,冬季可以吃糠。同時見到生人來又大叫不止,作用也不亞於狗,況且……或者乾脆就是家裡有了餘糧,還或是出於父親不願表達的而只有他自己才能說清的另一個考量。
晚春,母親終於從穿街走巷的賣雛禽人那裡買得六隻黃絨絨的小傢伙。每隻價格卻要到五元,雖然父親不滿意價格,但礙於曾同意購買,也只有勉強耐着性子表示接受了,他騰出炕頭最里的角落,用比較整裝的炕席頭圍制小圈,裡面放上水米。幾個小傢伙就一栽兩晃地在裡面吃喝玩耍了。我們常要趁父母不在把其中的一隻捉起放在掌心,黑扁扁的嘴,紅薄薄的透了明的腳蹼,渾然一個毛球,可愛至極。在驚心的呵護下,鞋底大的小傢伙們走進院子,閑時身邊總有父母的身影,此時父母總掛着笑,我們也感受着只有自己能說得清的幸福,不盡人意的是近秋時,雛兒們漸大,我們的鵝卻是剛剛流行起來的北京大白鴨,個頭比鵝
小一些,食量較鵝也小。但缺少表嫂家白鵝的悠然與高貴。於是,在以後的幾年裡,六隻白鴨一年四季扯着嗓子在院里院外叫。夏的清晨,母親常常把我們從睡夢中叫醒,讓我們看看白鴨產的一個又一個白皮蛋,從母親的聲調中就能感受到她對自己辛苦后收穫的顯示及滿足,每每此時,我們都能歡喜地起來或走進院子學習或幫母親做一些家務。當然我們也由起初的埋怨賣禽人做生意喪盡良知到後來地猜測他可能弄錯,誤把鴨兒當鵝子,我們終於再也沒有見到那個賣雛人。春耕結束不久就到夏季。午後的暴雨總能把家家積蓄農家肥的閑坑中積滿了雨水,我家的白鴨就會歡笑着趕赴這些地方,相互追逐着吃水面的浮遊和坑邊出來透氣的蚯蚓,不到天黑或在母親的驅趕下絕不回家。我們看着成長的鴨兒在成長,也曾試圖拿了白皮的大鴨蛋給表嫂看,好讓表嫂感到鴨兒並不比鵝子少多少其實永遠都無法相比的美。於是養鵝就成了似乎經歷而沒有實現的夢。
少年時總盼大,目的是享受與大人一樣的優待,這樣的目的是一定能達到的,結果是否如願要看自己對條件的創造。然而一旦長大卻又留戀兒時的美好,因為長大後生活中處處是自己希望美好的但又處處充滿玄機,終究是誰也回不去了,這期間我創造了自己的家,不成熟的職業和不切實際的空想再加上對個人高尚的無限追崇讓我的生活一塌糊塗。現實中七十年代的土屋總遭連夜雨,於是七十年代的瓦盆,八十年代的瓷盆,九十年代的膠盆在土屋裡不斷變換位置,敗壞的心情根本難以接受據說是很美的滴答聲,遮風的窗上的塑料布常被小孩子從起初的鑽手指到最後的能探出頭去。除了人,院里見不到渲染生機的跑行者。堅強的妻埋怨不止,但生活卻料理的井井有條,一個正午,農忙回來的她用帽子兜回幾隻雛鵝,咿咿呀呀很討人喜歡,妻告訴我,它的目的就是讓院子里興隆起來,讓一家人必須有對富足的物質生活的追求,讓鄰里用口舌評價成為我們生活中的動力。毛絨絨的小傢伙們讓三歲的兒子眼羨不已,但在妻的威嚴下他不敢亂動,因為他還曾重重懲治偷看雛兒的黑貓。但大意的妻還是讓兒子鬥了膽,不知是從哪裡聽說鵝是要游泳的,游泳就能促其長大。趁我們不在家,他把臉盆放上涼水,把其中的兩隻放進去,冰涼的水裡小雛兒掙扎欲出,但兒子堅持不許,等我回家時雛兒全身浸透,不久便死了。惹來的自然是妻對兒子的責罰,對我嬌慣兒子為所欲為大發怒火。從此其餘的幾隻再也沒有受到任何的侵擾。
至冬時,它們已趨於成鵝,已經由咿咿呀呀到昂昂而鳴了。一隻公鵝更顯威猛,犀利的眼光讓人或其他感到驚懼,三隻母鵝隨同公鵝佔據了一條街的空間,兒子此時成了敗將,隨時都能被公鵝從領地趕走,可能從那時開始他才知道父母是他無條件的保護者,由於目的,妻格外精心料理這幾隻鵝,無論鵝走到哪裡,看見的人總要讚歎一番,公鵝驅趕的對象甚多,兇猛的公雞成了草寇,淘氣的小孩子望而遠之,更別提頑劣的哈巴狗,在它面前也趕緊溜到遠遠地牆根去了。兒子在一天天的長大,他與四隻鵝也建立了感情,每每到菜園裡摘菜葉來喂它們,我們也由嫌路窄、恨天低轉向理智。生活自然好了許多。兩年後我也由一個代用工轉為正式,一應待遇讓我的鄰居們眼羨,妻曾提出賣掉四隻鵝,兒子眼淚汪汪偎在我懷裡表示抗議,我也認為沒有必要,於是,見老的幾隻鵝成了我們生活上和感情上的重要一部分。
金秋時節,人們都在秋收,村裡難得見到一個人,晚上回來的妻再也找不到四隻潔白如雪的大鵝,問到天黑才有知情人告知:下午有騎摩托車的收鵝人帶了白鵝飛馳而去了。一家人沒有心思吃飯,兒子更是一言不發,幾天里,院子里少了鵝的身影,聽不到昂昂的鳴叫,真的就少了許多生機,我們誰也不說自己的感受,任時間沖淡不快,
幾年後,兒子由不諳世事出落成能做很多事的少年,妻又一次買回幾隻雛鵝,這一次新到我家的小傢伙沒有很高的待遇,但也有午後院子里一家人看小鵝競相奔走的愉快,雖也有從初一到十五顏色的變換,兒子提籃挖野菜的精心餵養,但長勢竟不如丟掉的幾隻,也難比最初的北京白鴨,更糟糕的是公鵝的數量多於母鵝,直到鞋底大我們仍不能把最好的評價送給它們,當它們邁着的步子趨於穩健時,院子已被他們弄得髒亂不堪,因此妻限制了它們的自由,規定它們的活動範圍,讓它們儘可能遠離人的活動區。
晚秋的小陽春一個接一個,水草豐滿的夏秋讓山鼠和黃鼠狼分不清哪裡最安全,他們選擇食物充沛的庭院暫時棲息,據說這也是它們的繁衍期。一天早上,餵鵝的兒子發現兩隻鵝在夜間遭襲,身首異處,死得慘烈。為防止這樣的事再發生,我們加固了所有的圍欄,幾天後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了。沒有更好的辦法,我們只有讓鵝重新回到院子,冰封住所有河面的時候,僅余的三隻公鵝也羽翼豐滿了,他們常常伏於土屋的門口,擋了人進出的路,時時奪了老黃狗的吃食,奇冷的天氣里佔據狗的居所,讓狗篩糠般地度過一夜。這是劣跡,有了劣跡就要受到懲罰。灰濛濛的冬天裡,鵝殘酷的遭到棒擊,它們只能與豬擠在一起弄飽肚子,仰仗群體優勢弄出溫暖,再到春暖花開時賣雛人又來收成鵝,不知哪一天,我和兒子才發現不見了鵝,追問后才得知它們在我家生活了一年後被收鵝人送進食品加工站,我和兒子相視一下,現實讓我們閉上了嘴。
不久院里又出現了一群小雞,吱吱地跑來跑去。卻引不起我更大的熱情。雖然說感情深似海,但同一事物無原則的傷害又能讓人燃起多少真誠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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