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難以置信的事,在這樣的窮鄉僻壤,也有水泥高樓築成的校舍,而我要去就讀這所學校,其實大部分原因是因為有可能會被免除學費。
那是一個清晨,記得很早就被我的母親叫醒,因為我在睡夢中就已看到了那漆黑的夜色,而記憶卻又那樣的深刻,即使在此後的時光里,不管怎樣的黯然神傷,或凄然淚下,都難以忘懷。
我和表哥上路了,就這樣默默的,沒有絲毫要作別的意思,如暗夜裡將要私奔的新娘,沒有人鼓掌,也沒有人流淚,更沒有人不舍,就這樣默默的,或悄悄的離去,像一個潛逃的罪犯,在人們夜裡酣睡床頭時他已在天涯一角獨自迎風前行。
聽父親說學校在遠方,而我所迷茫的是,不知道這遠方到底有多遠。就這樣滿心期待和神往,離開了昨日海誓山盟過的田間地頭,而我的姑娘,哪個曾讓我瘋狂過的姑娘,你今夜是否也在夢裡凄然淚下,如果是,請記得你告訴我,因為這將是我此生無上的榮耀和鼓舞,我會尋找一個可以裝滿你氣味和思念的玻璃瓶,來做為我前行的伴侶,從此天涯海角不相離。
我的學校在一個很遠的遠方,我們誰也沒有到過。小的時候以為世界就這麼大,等長大了才發現很多少地方自己都沒有去過。
陽光和往常一樣肆無忌憚的衝撞着,然後在趁你不經意間流進你的眼帘,帶走你的眼淚。
一路上我看到了未曾看到過的風景,那一排排小樓,和穿着校服的陌生同齡人。
我神往那些有校服可以穿的陌生同齡人,恨不得從拖拉機上跳下去,搶幾件回來,哪怕是件上衣也好,我在百般猶豫之後,還是沒有勇氣去付出行動,因為我知道我旁邊的表哥是死活也不會幹這事的,假如我去了,真搶了回來,還是要分他一點的,要不然,他就會提高嗓門在父親耳旁說我的壞話,我算計了一陣,還是不去搶划算,這樣他也得不到,而我也不會被父親訓斥。
就這樣看着身後,漸行漸遠的陌生同齡人,我的心不僅黯然神傷。
表哥說;“這個地方真爽”
我說;“這些人真美”
他沒有回答。
然後又是沉默、無言。
我假裝不在意似的看着他,他那張幼稚的臉,獃獃的望着前方,我真想打開他的腦殼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麼,或許在作詩或許在想姑娘。不過我知道他無事可想,因為他是個極其理性的人,理性的幾乎有些無趣。但也奇怪,從小他比我更受女孩們的青睞,在我們班裡那更是如此,不管是我學習好,或者學習差,都不是他的對手,彷彿我註定只是個背景似的。
拖拉機到了鎮里就停了下來,我問父親,我們這是到了嗎,父親說,沒有到哪裡,只不過我們要吃些東西在出發。
我和表哥從拖拉機上跳了下來,然後很好奇的看着路邊熙熙攘攘的行人,他們個個面帶喜色,衣服也很乾凈,在加上商鋪里傳來的音響,更吻合我以往對城市的聯想。
喜歡這樣的氛圍,即使在很多年後,即使去過在大在遠的城市,我對它的感情還是一往情深。
粗壯的柳樹低垂着細嫩的柳絲,還有那仿如隔板似的藍天,雖然不像此前所看到過的藍天那樣的深邃,但我喜歡,喜歡它有種觸手可及的感覺,只要你有足夠長的梯子,就可以爬上去。
來往的車輛,放肆的鳴叫着,我不明白他們也有學校那套規章制度,而每當班主任在講台上抖着手裡的小冊子,然後高聲重複的着規章制度時,我就知道下面該我上場了。
而每次我猜的很准,我站在講台上,低垂着頭,像個被逮着的賊,在趁大家不注意時,拿起所剩不多的勇氣窺視我的同學,看誰會為我難過,而結果卻使我更加的難過,因為他們的目光里透露出來的分明是不符時宜的喜悅和亢奮,像臨刑前的看客各個神采奕奕,即使在很多年後有誰告訴我她曾怎樣暗戀過我,我都不信。
我的班主任一如既往的揪着我的耳朵,然後大刑伺候我這個不敢反抗的膽小鬼,起初總以為是自己的錯,而漸漸隨着年齡和智力的成熟和健全,我便明白自己當初不過是班主任樹立和鞏固自己地位的道具,和發泄不快的沙袋。
在眾人面前一副道貌岸然的神情來挖苦和暴打一個面黃肌瘦手無寸鐵的窮小子,而對於在座的同胞們應該算是件僥倖和快感的事吧,而我的班主任也終於在我身上做了幾回英雄。我想他的妻兒假使看到了恐怕也要被他英武的姿態所折服,而這就是我所有童年記憶里最難以釋懷的記憶,假如那天有誰想用同胞之類的借口來指責我時,我所能回答的,就是以上這些記憶,而這些記憶就是我的民族和同胞所給於我的童年。一個民族可以無視一個人,同樣我也可以光明正大的無視這個曾經無視過我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