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衣服時扒開窗戶,發現外面碎碎絮絮飄着小雪。在北邊儘管見慣了各種雪色,在這裡,總是覺得,下了雪,就有一種別樣的意味。尤其是新年第一天的雪,尤其帶上一些隱喻色彩。並不太大的雪花,像極了北方春天的楊絮。雖沒有春日的殘忍,城市卻冷落得如同一片野地。
醒來之時已近中午,新年的頭十多個小時是被我睡去的。用周身的觸角感覺被子的綿軟,閉上眼睛嗅聞空氣的味道。似乎一切都與之前一樣,又似乎有什麼不同。我躺在這座不南不北的小城中的小榻上,怎麼也擺脫不掉它的氣息。這座小城在我出生前兩千七百多年便坐落於此,北山坡在爸爸幼年時候還只是野山,大公橋曾經真的是一座小石橋。石板溪卻隨着歲月變遷有了沃爾瑪,九碼頭也新建了萬達廣場——這些樸實古老的地方二十年間變了多少次,可那些名字卻總是沒變,於是名字之間就帶上了歷史。我常想着這些名字,還有北方的朱雀門,長安街,五味什字,還有更北的梆子井,朝陽門,建國門,梨園,五棵樹,等等。這些名字不知有多少年代,有多少傳承,於是就覺得,名字中間總會有些宿命的味道,就彷彿很久之前定下的約。只是,不知這名字們究竟是為了等誰,而被人們識記了這麼多年。現在,到了新的一年,那些被名字留守的約定,是否能夠在今年兌現?我依然在此處,無論怎樣周轉,卻彷彿被磁石吸牢的鐵針。或許這就是因緣。
於是,突然很想念青青這個名字了。
在聖誕的前夜去看了看老房子,它見證了我過去二十多年的歲月,如同我的另一位親人。我也見證着它剝蝕了浮誇的白壁,淡褪了深沉的墨綠。小院里坍圮了一段段矮牆又散落了青蔥翠葉,院門口的大梧桐早已不知去向,如果它還在的話,一定比過去更加蒼幽。我在街邊遠遠看到它們,心裡就有一陣欣喜,它們為我把一切都準備好了,無論我是失魂落魄還是春風得意,那是熟悉而親切的味道。院子和屋子都變了模樣,重逢之時便有了那麼些許異樣,彷彿面對一本幼年時愛到骨子裡的書,再拿起時卻不忍促讀。街燈循着潔凈的路面向前延展,滿院沉寂。在老舊的場景中人們更容易看到時間,尤其是熟悉而老舊的場景中,還會看到自己的身影。
關於史鐵生,只記得中學課本上見到那篇文章,因為文章名字過於普通,草草翻開,不甚了了。記憶中似乎少了些什麼,總覺得老師在講課的時候,我有過什麼類似激動的情感,卻又完全不記得。就像含着水奔跑的貓,到最後,水都不知到哪裡去了,卻總以為有那麼些水在那麼些地方。上課後確是定下心來,好好將這樣一篇文字從頭看到尾,卻依然像在猜字謎一般,全然無法體會它要傳達給我的含義。那個時候,確是對生命沒有什麼了悟的。
而在2010年的最後一天,史鐵生又一次踏入我的視野。在這樣極富意味的時日里,他的離去也帶上了意味。於是,重新看了關於他的介紹,重新翻開了那篇多年前的文章。溫故並沒有讓我大徹大悟,卻令我一下子理解了他的隱忍,以及在此背後十年的掙扎。那文字間的寧靜讓我吃驚和流淚。在地壇里,他找到了這些寧靜,而這寧靜卻是經過多少驚濤翻滾沉浮不定方才得來的。他將自己剖析給自己,再將自己交給世人。那些文字就彷彿一個精神的地壇,如他所言,“那樣一個寧靜的去處,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
感覺似乎他用死亡再次給我上了一課。呵呵,好了,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