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辯護人》有感
韓國電影《辯護人》我看了兩遍，第一遍是在某次回家的火車上，看完之後火車剛好也到了瀋陽北站，我下車後站在人群川流不息的站台上愣了幾分鐘，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形容那時的心情，也許是震撼，也許是欽佩。第二遍是在某天晚上，窗外早已夜深人靜，我在讀完一本與律師實務相關的書後，忽然想看電影，於是從硬盤裡又把這部電影翻出來看了一遍。看完之後我想了兩個問題：其一，其實當代中國的歷史不乏類似的題材，但卻沒有人有勇氣敢於拍攝成電影，當然就算拍攝了，也根本不可能通過審查；其二，影片的背景是韓國實行極權統治的全斗煥時期，異議人士因國安法等遭政治迫害逮捕入獄，國家政權利用司法迫害人民政治自由，受害者遭受酷刑被迫認罪，國家使用暴力機器踐踏司法公義，政治干預司法，但就算如此，法治的基本框架依然存在，法律人依然有空間為捍衛人權而鬥爭，儘管空間一度非常狹小。反觀我們，在偉大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較長時期內法治根本不存在，人民連形式上辯護的權利都沒有，這也難怪沒有辦法拍出類似的影片。說實話，視死如歸的勇氣，真沒有幾個人有。假如我們只有剛剛好的勇氣，那麼，就需要有尊重底線的敵人。敵人再強大一點，我們就崩潰了。兩相對照，我們才會更加深切地理解儲安平先生為什麼會說，自由的多少與自由的有無，根本是兩個問題。
這部電影是根據韓國前總統盧武鉉的真實經歷改編，影片在一開始也提到了這一點，"特此聲明本電影以真實人物事件為背景但內容為虛偽。"宋康昊在片中所飾演的宋佑碩與盧武鉉的經歷頗為相似。青年時代的盧武鉉如影片中描寫的一樣過着苦日子，1966 年盧武鉉自釜山商業高中畢業，大致相當於我們國家的中專，自此沒有再攻讀更高學歷，他也是韓國歷任總統中學歷最低的一位。1975 年 3 月 27 日，在連續考了七次司法考試后，盧武鉉的名字終於出現在了 60 人的合格名單中。1977 年起，盧武鉉就任大田地方法院裁判官，8個月後辭職，並在釜山開了屬於自己的一間律師事務所，他接辦的案子以稅務訴訟案為多並以很高的勝訴率在釜山闖出了些名氣。與影片中的宋佑碩一樣，稅務律師盧武鉉與政治結緣，並最終成為韓國總統，始自"釜林事件".盧武鉉在作為辯護律師探望被捕學生后，對妻子權良淑說："慘不忍睹，慘不忍睹啊！我們的兒子也將進入大學，這種社會絕對不應該存在。"這起冤案出自全斗煥軍事獨裁政府的捏造。釜山地區的 22 名青年，被指傳閱危險書籍，並在戒嚴的情況之下進行非法聚會，涉嫌違反《國家安全法》、《反共法》、《集會示威法》等，遭到拘留處理。更大的歷史背景是 1980 年韓國發生的"光州事件".剛剛通過軍事政變上台的全斗煥武力鎮壓了這次運動，造成了 207 人死亡，122 名重傷，730 名輕傷。光州事件平息后，全斗煥政府在全國範圍鎮壓民主運動，白色恐怖籠罩。5 月 28 日逮捕了幾千名參與民主運動的市民，並以"光州事件的幕後操縱者"的罪名判處金大中死刑。1980 年至 1983 年，有 700 多名新聞工作者因要求新聞自由而被政府勒令退休。1980 年至 1986 年，每年都有相當多的大學生因政治訴求被開除。影片結尾，再現的也是真實歷史事件，1987年，就在漢城奧運會召開前一年，盧武鉉還因為人權辯護問題受審，當時，釜山市共有律師142名，其中99名義務出庭為盧武鉉辯護。眾所周知，盧武鉉最終用臨崖一躍，放棄了給自己辯護的權利，但也可以說，他的自盡，恰恰又是最好的辯護。
影片中的一些細節讓我想起，近期讀的某本談專制的書中的一句話：這世界上有一種人是最為可怕的，就是認定自己是在用暴力聲張正義的人，特別是當他們所認定的正義在政府為背景的權力支持下。比如影片中的警官車東英。用難以想象的殘酷手段，把一個滿腔熱血的青年逼成開口就是："我錯了……".做這些的時候，自詡正義的"愛國之士們"眼中是一片漠然，對此沒有絲毫愧疚。就像車東英警官聽聞宋佑碩是律師后仍舊拳打腳踢，卻在聽到國歌的瞬間立正敬禮。但這一切在宋佑碩的辯護面前卻顯得那樣孱弱："國家，證人所說的國家到底是什麼？大韓民國憲法第一條第二項，大韓民國主權屬於國家，所有的權力都由國民產生，國家即國民。但是證人毫無法律依據，一味強調國家安保，就把國家鎮壓踐踏在了腳下，證人所說的國家只是強製取得政權的一小部分。難道不是嗎？你是讓善良無罪的國家生病的蛆蟲，軍事政權骯髒的幫手而已。"影片中這場法庭辯論的戲註定會在電影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這場戲的精彩程度堪比《殺死一隻知更鳥》中格里高利？派克飾演的白人律師為黑人辯護的場景。同樣為尋求正義，後者是為了批判奴隸制，而前者直接把矛頭指向了那個不義的化身，國家的最高存在。那才是不義的根源，以國家的名義統治人民，以叛國者的名義逮捕人民，同樣以愛國者的名義要求人民相信他們的殘暴統治是合法的。一個政權的最大荒唐之處也不過如此。當那位忠心耿耿的警察相信他所有的拷打和刑訊逼供都是為了這個國家的美好服務時，就會明白愛國主義才是流氓的最後庇護所。
影片中宋佑碩律師的勇氣讓人欽佩。"想讓我的孩子們不要生活在因這種荒唐的事踩剎車的時代。""因為國民不富裕就不能受法律保護，不能享受民主主義，這種說法我是無法接受的。""當國民無法行使法律權利的時候，作為法律人，我更應該走在最前面，這才是真正的法律人的義務。""即使岩石再堅硬也是死的，雞蛋再脆弱也是活着的生命，岩石最終會碎成細沙，而雞蛋終究會孵化越過岩石。"這些也許是宋佑碩律師勇氣的來源，也許不是，但這早已不重要。
另外，影片中除了宋佑碩律師的勇氣讓人欽佩外，還有更多的"小人物"以他們的良知為我們樹立了榜樣，讓我們明白，就算你沒有宋佑碩律師的勇氣也可以通過自己點滴的努力為社會的進步盡一份力。影片中，在宋佑碩背後，有前輩律師的指引，有記者同學的義助，有旁觀了暴行的軍醫中尉棄暗投明挺身作證，還有他的那位搭檔，小丑模樣的事務長，我本以為，當宋佑碩的律師事務所遭難后，他會選擇背叛，這更符合現實；不想他能堅守到底，幫助收拾一片狼藉的殘局。就連那位慣於枉法的法官也並非天良喪盡，被迫做出冤屈的判決過後，他答應兩年內將朴鎮宇等青年全部假釋出來。
影片於2013年12月18日在韓國上映， 2014年6月19日在中國香港上映，也已經登陸北美市場。但因為我較少去影院看電影，所以不了解是否已經或有可能在中國大陸上映，但因為題材的敏感性感覺可能性不大。但不論如何，《辯護人》都不僅屬於韓國，更屬於世界。事實上，無論作為辯護人的宋佑碩律師，還是枉法的法官、色厲內荏的檢察官、自嘲為"稻草人"的記者，無論"釜林事件",還是黑牢、刑訊逼供……人們並不陌生。如果你是法律人，一定要去看《辯護人》，不論你是律師、法官、檢察官、警察，還是最普通的法務人員你都會在電影當中找到自己，並在現實當中找到方向；如果你不是法律人，希望你去看《辯護人》，不論你是父親、母親、丈夫、妻子或是兒女，當你的身邊出現了宋佑碩式的律師，請理解他，支持他，善待他。
僅記於2014年12月20日23時3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