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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烈女傳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玉碎

  抗日游擊隊長鐵丹最近心情有些煩悶。前些日,他未過門的媳婦玉玲在百裡外的老家挨戶搜集支前物資,不想與鬼子小分隊遭遇,被如狼似虎的鬼子扒光衣服,輪番蹂躪。她從此瘋了,光着身子亂竄。四里八鄉的人,甚至連鬼子都知道這帶出了個漂亮瘋子。鄉親們給玉玲吃食時,她還要跳裸舞。男鄉親便躲,女鄉親拿衣服強行給她穿,又被她脫下來扔在地上。鐵丹帶人去尋,她卻躲進茫茫大蘆盪里沒了影兒,他只好無功而返。這附近駐了日軍新調防的一個分隊,龜縮在碉樓里。碉樓視野開闊,四圍壕溝又深又寬,鐵丹帶人攻打多次,死傷了好幾個隊員,仍沒攻破。

  這晚是個月明之夜。蘆叢中,鐵丹默默吸着煙,湖水裡的火星也跟着一閃一閃。老隊員崔恭喜悄聲問:“隊長,今晚行動不?”鐵丹咬咬牙:“咋不?付再大代價也要拔掉這顆釘子。這是楊司令員下的死命令!”隊員們早已整裝待發。鐵丹領頭喝了一碗酒,砰地摔了碗,吼道:“弟兄們,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跟我走!”隊伍開到距鬼子碉樓百米地外埋伏好。等到月落西山,趁着黎明前的夜色,他們便會用血肉之軀去踏平頑敵的堡壘。

  突然,月下傳來曼妙的歌聲,一個手挎竹籃的裸女出現在碉樓前的開闊地上。滿身潔白的月光使她看上去像一尊銀蠟塑造的女神。特別是那對挺拔的奶子,在月下泛着光,是玉玲!隊員們都一下子背過臉,崔恭喜急着要衝過去將她拉回蘆叢,鐵丹一把扯住他,發著顫小聲說:“莫管她!別忘了我們今晚的任務!”

  探照燈猛地掃過來。略懂日語的鐵丹聽見鬼子們怪叫:“花姑娘,光屁股的花姑娘!”“女瘋子,那個漂亮的女瘋子!”玉玲嬉笑着走近碉樓,在壕溝邊扭擺着腰肢跳起舞來。碉樓上下的鬼子眼睛都看綠了,咿哩哇啦商量一陣,便拿出吃食沖她喊:“花姑娘,米西米西。”玉玲邊傻笑邊應着鬼子:“米西,米西。”

  鬼子放下弔橋讓玉玲過去,又將弔橋收起來。一個鬼子撲過來要摟玉玲,被制止了:“跳,讓她跳,月光下的裸體女人。”玉玲邊樂邊跳,像一條鱸魚,看得鬼子們涎水直淌。碉樓裡邊的鬼子也忍不住跑出來。他們表情各異,有淫邪、有陶醉、也有傷感,這美麗裸身興許讓他們想起了遠隔重洋的妻子或戀人,而忘記了自己是侵略者,正據守在別人的土地上……

  鐵丹惱怒地盯着天上:他娘的,今晚這月亮爬得太慢了!

  玉玲向鬼子伸出手,一個鬼子如夢初醒般遞上一聽罐頭,玉玲在他身上蹭了一下,惹得鬼子們哈哈大笑。她繼續跳着,向擱在角落的那隻籃子移去,放下罐頭,提着籃快速回到鬼子群中。

  鐵丹的牙把嘴唇都咬破了,他反覆告誡自己不許衝動,手卻下意識地伸向了駁殼槍。忽然,他看見玉玲快速將手伸進籃子,扒拉兩下,在鬼子們愣神的當口,轟轟幾聲巨響,慘叫聲里,鬼子死的死傷的傷,亂作一團。“沖啊!”血紅着眼睛的鐵丹和隊員們朝碉樓撲了過去。

  事後鐵丹才知道,這碉樓駐紮的就是先前蹂躪玉玲的那伙鬼子,前不久剛調防到這裡。玉玲早已瘋了,她咋會尋得這伙鬼子的蹤跡呢?鐵丹忽然想起,月初,隊裏手榴彈莫名其妙地丟失了四枚,自己後來還挨了楊司令員的狠批。他便飛跑去找到那個受了嚴厲處分的槍械員,槍械員回想說:“那夜守軍械房時我喝了些酒,見附近有個裸體女人,我愣了一下,以為是女鬼哩,但我信了馬列不信鬼神,就認為是自己看花了眼。現在想來,那……那就是玉玲!”

  國讎

  武工隊情報員趙海進城回家時,瞥見郊外樹林有個鬼子的身影閃過。他心裡咯噔一下:糟了,被鬼子特務盯梢了!捨命也得把他找出來除掉,否則被他一直跟蹤,城裡情報站可就暴露了。

  繞林轉了幾圈,趙海發現那鬼子正摟着個姑娘親熱哩。不是盯梢的,趙海鬆了口氣。他認出來了,那鬼子是城裡日軍的翻譯官多田次郎。那女的背向著趙海,卻似曾相識。聽到有人走近,多田和那女的同時扭過頭。趙海大吃一驚:女的竟是妹妹趙洋!趙洋看見哥哥,忙推開多田。趙海怒火直涌,嗖地拔出槍:“操你小日本的祖宗,玩到俺妹子頭上了!”多田也掏槍與趙海對峙着:“你,趙女士的兄長,難道是八路?我可以原諒你的無禮,快走開吧,憲兵可就在附近!”趙海低吼一聲,就要扣扳機。趙洋往中間一擋,哭着說:“你倆誰要開槍,就先打死我好了!”多田乘機溜走。

  回城后,全家就將趙洋綁起來。趙母嘆氣說:“趙家在街坊中口碑一直很好,說什麼也不能當漢奸呀!你在學校教書,找個教員多好,為何偏和個鬼子好啊?”趙洋委屈得直流淚:“娘,鬼子大多禽獸不如,但次郎不一樣啊!他風流倜儻,為人和善,我看見他多次施捨街上的乞丐。他發過誓,雙手沒沾中國人一滴血。我們相愛沒錯呀,錯的只是他們國家發起的這場侵略戰爭。”

  家人見趙洋執迷不悟,只好將她鎖在屋裡。這天,多田買了禮品來探看。聽他叫門,趙海提槍就要衝出去,父親勸他大局為重,暫避一下。多田一進門就以半跪的姿勢請求說:“我知道你們會反對我和趙女士交往,今天我來貴府,不是以佔領軍少佐的身份,而是以趙女士的真心愛慕者的身份,懇請開恩!”趙父冷冷一笑:“我們不敢高攀呀。”多田一下子站起來,口氣有了些強硬:“趙先生,我這次來,是先禮後兵。”趙父一拍桌子,語氣更強硬:“要我與日本狗攀親當漢奸,寧死不從!”多田惱羞成怒地吼:“八格!”門外的鬼子一擁而入,強行將趙洋帶走。多田又恢復常態,深深鞠躬說:“多有得罪。我這是送她回學校,我很尊重她!”

  趙父沖女兒和鬼子的背影呸了一口,從夾牆中喚出趙海,咬牙說:“為了不落下漢奸罵名,只有暗殺多田,斷了你妹妹的念想!”這晚父子倆正商量如何下手,不想卻被回家來住的趙洋偷聽了,推門跪下說:“饒了次郎吧。我也恨鬼子兵,但我愛他本人,你們殺了他,我就自殺!”趙母還發現,女兒竟已偷偷去藥店買回一包砒霜。女兒是心頭肉啊!這讓趙父一籌莫展。趙海卻突然說:“我有辦法讓妹子回頭!”

  趙海舅舅在城邊教私塾,妹妹從小就最聽他的話了,趙家將他請進城來。舅舅對趙洋說:“前些日我去李庄,正碰上鬼子掃蕩,我也被趕到曬場里。別看那個多田在你面前裝斯文,對中國人可狠了。有老百姓罵了幾句,他翻譯后,那個日軍大佐頓時變了臉,命令機槍掃射,當場打死幾十人。一個還沒斷氣的爬過去抱多田的腿,竟被他猛踢幾腳活活踢死!”“真的?”趙洋滿臉茫然,“舅,你該不會是誑我吧?”舅舅揭開褂子露出傷痕說:“我命大,幸好沒被打中致命的地方!從小到大,舅幾時騙過你呀?!”

  趙洋在閨房待了半晌,便黯然離家回校。次日,一個消息在城裡炸了鍋:日軍翻譯多田和他的漢奸女人在營地里被人雙雙毒死,估計可能是除奸隊乾的。趙母卻在女兒閨房發現一封遺書:……我曾深愛次郎,沒想到他竟有顆那麼兇殘的心……還是讓我自己親手殺死他吧……他與我沒有仇怨甚至還很愛我,但這是國讎,作為一個中國人,對他的罪行,我不能原諒!

  義賑

  城郊這座孤冢前總是擺滿了祭品和鮮花。裡面埋着箇舊時曾被人稱做戲子的女人。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實姓名,碑銘是“紅姑之墓”。紅姑,只是她的藝名。

  紅姑是戲班老闆也是主角。戲班來到果州城時,正是一九四三年春天。果州上通廣元,下達重慶,是嘉陵江上繁華的水碼頭。沒想到這兒的錢卻很不好賺,戲班的票房收入,僅能維持生活和租用戲院開支,這讓紅姑嘴唇上都急出水泡來。

  這天,紅姑正在臨江樓悶頭喝茶,一個帶着僕從的中年漢子在她對面坐下來。他先替紅姑付了茶錢,微笑說:“是啥事讓艷壓群芳的紅姑老闆也愁眉不展呀?”見她沒理會,並不計較,繼續說:“是為票房的事吧。”被看出心思,紅姑冷冷地問:“那按這位先生的意思,票房怎樣才上得去呢?”漢子並不作答,奸笑一聲后又問:“聽說過紅花幫嗎?”紅姑一怔:“你是說那個靠給戲迷獻香吻來多賣戲票的紅花幫?這樣傷風化的事,我是不屑乾的。”漢子說:“人過於執拗有啥好?要識時務啊……在果州,只要我不說誰有傷風化,誰就是想把這罪名硬往自己頭上扣也不成啊。”紅姑不由得盯了漢子一眼:“你是……”那個僕從討好地湊過來說:“我們警察局賴宗局長,今兒微服私訪。”

  回戲班,紅姑一夜沒睡着,滿腦子都是錢,次日一早就吩咐手下:“去警察局請賴局長。”賴宗應約來了,紅姑讓關了戲院大門,沒要鼓樂伴奏,清唱起了《十八摸》,邊唱邊就一件件剝着衣服,連肚兜也解下了,只剩下小褲衩,凝脂般的窈窕胴體在舞台上蛇一般扭着……賴宗呼吸急促起來,直到紅姑走下台來妖媚地問:“局長,以後就這樣演,行嗎?”紅姑說完后他才醒過神來,連說:“行,行!”又附耳說:“我老婆早過世了……今晚能賞臉到寒舍喝茶嗎?”紅姑曖昧地拋了個媚眼:“好說,但今晚不行。只要局長大人捧場,待我賺多了錢,一定遂了你的願。”

  劇院場場爆滿。賴宗還請來官員商賈捧場,除了買門票,還捨得花大錢買紅姑的香吻。過了些日子,賴宗就跑到後台問:“紅姑,你許的諾呢?”紅姑嗲着聲:“俗話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啊。把這種心裡發癢的偷不着的感覺再多留些日子,要是像豬八戒吃人蔘果,猛吞下去,反倒就沒啥味了。”說得賴宗心花怒放。戲班的人早看不過去了,暗裡直朝她吐唾沫:“紅姑變了,變得如此貪婪和不知廉恥。她要那麼多錢幹嗎?”

  不出半月,銅板、鋼洋和錢票裝滿了幾箱。這夜,紅姑暗中囑咐大家:“收拾好行頭,開溜。”正要出門,卻被賴宗帶人堵住:“好你個紅姑,當老子傻啊?全扣押起來!”紅姑一揚眉:“堂堂警察局長,想強搶民女嗎?”賴宗惱羞地吼:“少廢話!”兩名警察便將紅姑擒住。紅姑又突然笑了:“賴局長,逗你開心哩,看你是不是真的在乎紅姑呀。戲班的人可沒招惹你,你放他們走,我乖乖跟你。”賴宗沉吟片刻,答應了。

  紅姑將戲班賬房拉到一邊,悄聲說:“這些錢,除去你們的酬金,剩下的全送到重慶米龍先生那兒,他一直替我把這些錢捐給前方將士,他們的裝備和給養,比鬼子確實差遠了……”賬房的淚一下子湧出來:“原來是這樣啊,我們還一直錯怪你!”

  這夜,警察局長住宅先後傳出兩聲槍響。裸身的賴宗倒在血泊里,紅姑衣衫整齊地坐在椅子上,太陽穴開出了一朵血花……米龍先生含淚告訴賬房說:“紅姑……她老家在東北松花江邊,九一八事變不久就被鬼子殺害了雙親,是個孤兒。”

  捉螞蚱

  一九四五年初秋,湖區的蘆葦都正揚着穗絮。鬼子們紛紛龜縮進了大大小小的碉樓,一面面已經褪色的“膏藥旗”在秋風夕陽里無精打采地飄搖。

  從關外逃難到蘇北的銀環兩年前成了武工隊長栓柱的媳婦。這天傍晚,栓柱趕回家說:“鬼子末日就快到了,武工隊接到上級命令,要給日本人最後狠狠一擊。你這個婦女幹部也有任務,組織婦女支前。”銀環馬上往水根家跑,想和水根媳婦商量一下。水根媳婦秀子是三年前從日軍慰安所逃出來的日本女人。當時她被追趕的鬼子打傷,一頭栽在湖裡,栓柱和水根把她救了起來。雖然她是日本人,但因為都是女人,遭遇也很令人同情,銀環和一班姐妹無微不至地照顧她,開導她,時間長了她竟不想離開了,還與水根成了親。秀子痛恨侵略,更痛恨她那班禽獸不如的同胞,渴望儘快結束戰爭。她很快成為銀環的得力助手。

  戰鬥在下半夜打響。銀環將娃鎖在家中,和秀子帶着婦女們用籃子往火線上送彈藥和吃食。天亮時戰鬥還在進行,銀環受命帶幾十名持槍婦女,搜索潰逃到蘆葦盪中的鬼子散兵。她們手裡大多還拎着運送東西的籃子,都管這搜散兵的活兒叫“捉螞蚱”——鬼子本來就像秋後的螞蚱。太陽跳出湖面時,她們已捉到了好幾“只”。清點戰果時,蘆叢中的冷槍卻響了,銀環應聲倒地。“你不能死,你的娃還在吃奶啊。”秀子急忙跑去叫衛生員,姐妹們呼啦一下子圍過來,並很快從蘆叢搜出放冷槍的人,一個戴着眼鏡的日軍翻譯。

  姐妹們憤怒地端起了槍。醒過來的銀環吼了聲:“慢!”又朝眼鏡打手勢——過來!眼鏡磨磨蹭蹭走過來,但仍一臉傲慢。銀環說:“問你幾個問題。你怕死嗎?”眼鏡把頭一仰說:“為天皇效忠而死,非常榮耀,並不可怕。”“那你在瞎逃竄啥?”“不想當俘虜,尤其是不想成為女人的俘虜。”“為啥大老遠跑中國來?”“為了大日本帝國與大和民族的長遠利益。”“為了自己國家民族的利益,就要把災難強加到另一個國家和民族頭上嗎?”“……我是軍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為啥要向女人開槍?”短暫的沉默。“女人拿起槍就不是女人了,拿起了槍的女人是軍人。”“那為啥要向那些手無寸鐵的女人開槍動刀,還要侮辱姦淫?”較長時間的沉默。“……抱歉,這個問題我拒絕回答。”“假如某天也有一支惡狼般的軍隊殺向日本,姦淫殺害你們的姐妹,你認為這合乎天理嗎?”更長時間的沉默。“為了大東亞共榮,帝國也有婦女隨軍慰安,有的甚至沒了命,包括我的胞妹。不過她們不像你認識的那樣膚淺,她們都把這叫做:獻身。”

  “死螞蚱,死性難改!”銀環知道自己要犯紀律了,她拔出槍,但皺了一陣眉后又將槍收起來,“她們是站在普天下人的角度么?還有,她們為啥要自殺和逃跑呢?”眼鏡一臉氣憤,說:“我抗議,那是你們的胡亂猜測和造謠,她們中沒誰自殺和逃跑!”銀環正要反駁他,秀子領着衛生員趕來了。眼鏡見了秀子,突然一驚,忙背過臉去。秀子卻繞到他的正面,盯着他說:“太郎,你雖然是我哥哥,但你現在是我的敵人!已經到這份上了,你還在為你們的罪行狡辯!”銀環感到很意外,但同時說話也就底氣十足:“你剛才鼓吹那麼多,你妹妹秀子就是不堪忍受你那些禽獸同僚的折磨才冒死逃出來的呀。你還有什麼話說?”眼鏡低頭盯着地上,半晌,終於囁嚅着說:“或許,我、我們,是應該好好地反省一下……”

  “捉螞蚱的活兒這才算真正幹完了哩!”日頭下,銀環爽朗地笑起來。從她傷口流出的血,染紅了蘆叢潮濕的土地,映紅了天邊絢麗的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