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她為了給病中的老母湊夠醫藥費,她嫁給了一個比她大二十幾歲的南方人。當車子離開村子的時候,她拚命回頭,想看他一眼。然而,只有村口的小槐樹成了她最後的記憶。心腸硬了硬,就走了。
二十年中,她再也沒有回來過,她怕再見到他。終於,她母親病死了,她不得不回去,車子路過村口時,看見小槐樹已經老高了,心想他也該成家了吧。
因為有錢,母親的喪事辦得很熱鬧,很體面。全村的人都來了,連村長都來了,可他沒來。本不該想到他的,可只有他沒來卻反而讓人想起來了。
在母親的靈前痛快地哭過一場,心裡就安放下來,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母親應該不會有埋怨的。由於遠道是客,哥哥們張羅着,她被讓在裡屋休息,二嫂陪着她,一邊看着些家裡的照片,一邊扯閑話兒。去年的李子收成好,可沒賣上好價錢。銀行又在催貸款。轉年大兒子要結婚,蓋房子的錢不知道該咋辦……二嫂有一搭沒一搭地說。
“他咋樣了?”冷不丁地,她問。
“誰個?”二嫂也問。
“就是我以前那個嘛!”她故意笑着說,臉還是紅了。
“噓!”二嫂緊張起來,豎著手直搖“快不敢問!”
“咋了?”
“壞了!”
“咋壞了?”
“嘖!”二嫂扔掉手裡的瓜子,湊到床上來。
“還不都是因為你!你那年走的時候,他聽說你家為了給你媽看病要錢,要把你給別人,就跑到縣尚去賣血,想把你媽看病的錢還上,你就不用走了,可他抽得太多咧,還沒到村子就暈倒了,等別人把他救回來,你已經走了兩天了。他醒來就拿着錢到俺們家找你,聽說你走了,扔下錢就往外追。也不知道追到哪兒去了,他家找了他三個多月,找回來人就壞了,就是傻了!什麼都不知道,動不動就往外跑,說要去找你。他家沒辦法,抓住就打,然後就關着。現在好點兒了,不跑了,可還是痴痴獃呆的。真可惜,本來那年他已經考上大學了。他家人都怨你把他給禍害了,你可不敢在去招惹他。啊!”
她覺得心裡什麼東西被抽走了,一股苦水湧上來,苦得不行。心開始痛,整個人都散了。一下倒在被子上,哭成個淚人兒。哥哥們都跑來看,被二嫂攔出去了。
哭了一宿,還是止不住。她強撐着爬起來,非要去看他。家裡人拗不過,只好陪她去。
到了他家,她撲通給兩老跪下,說:“大,是俺害了他,對不起他。下半輩子,俺當牛作馬,也要報答他。大,求您成全俺吧!”
老人也哭:“娃,俺們知道你好心,可你在城裡有好日子咧,俺們可不敢害了你呀!”
“不會了,俺只想和他在一起。你就讓俺見見他吧!”她不起來。
老人無語,帶她來到隔壁一間上鎖的屋子。門開了,傳出一陣霉臭,她不由得掩住鼻,走過去。
燈一亮,她看見他了,沒怎麼變,只是老了些,頭髮很長,鬍子也很久沒刮過,變的只是他的眼睛,以前看見她都是亮亮的,可現在卻是一片驚恐。他蜷在牆角里,腳上有一個鐵鏈,隱隱有些血跡。她心裡一揪,上前抱住他,說“山娃,是俺!俺回來了,俺回來了!”
山娃沒有反應,或許是沒有威脅,眼神又獃滯起來,嘴裡碎碎地念。
她把耳朵貼上去仔細聽,聽見他說:“別走,你會後悔的,不要走,俺不要你走。你走了俺咋辦……”反反覆復地念叨。
她不禁號啕大哭,可他依舊木然。
良久,她站起身,對老人說:“大,讓俺來照顧他吧!”
老人抹抹眼睛,“算咧,他現在這樣,你們還能過到一塊兒?他就這樣,或許還好點兒,真的醒過來,還不知會鬧出啥事咧!這就是他的命。娃呀,你就放過他吧,我們可再也折騰不起了呀!”說完轉身就走。
她回頭抱住他,又是一陣哭。
最後在親友們的勸說下,她還是要走。臨行,她去給他做了一次飯,洗了個澡,剪了頭髮,換了衣裳,她象伺候自己男人一樣照顧了他一天。然後,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留下。老人勉強收了,算是了了這段恩怨。可他依然在牆角,不知說些什麼……
她心裡絕望了,又忽然怨恨起來,可又不知該怨恨誰。就這樣茫然地痛苦着,車出村口時,很多人送,可她卻一直回著頭,看見那大槐樹,眼淚就開始流,一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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