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昨晚下了場雨。
一陣濕漉漉的清芬氣息從泥土裡吹來,將蟄伏於二月天的陰霾一掃而光。嗅着這股氣息眺望窗外,裹着一層薄霧的山麓,像個害羞的少婦,極不情願地忍讓着晨光一點點的揭開她那神秘的面紗,款款地走入我的眼帘......
當我伸着懶腰走向陽台時,早春的氣息已灌滿了整個山谷。
洞開雲霧的一線光亮,首先捧起的是對面山頂上的那顆蔥柏,像母親在輕撫睡夢中的孩子一樣,充滿着慈愛的神色;
依次是灑向坡上的壟壟小麥,像蔥白的玉手在琴鍵上輕拂而過,那些整行整行的麥穗便發出"咂咂"的拔節聲;
其次才如落雨般地瀉在池塘邊的那些面帶羞澀的杏花上,以及那些錯落有致的小樓別院,至此,在那擔一挑豆腐趕早的背影將要消失在山岈口時,非薄的陽光才剛好鋪滿這座村莊。
早春的陽光,雖給人一種抽象的暖,卻足以讓萬物復蘇,山水入畫。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借咋夜雨水洗去一冬蕭瑟的柳枝,便在一晨之間被春風婆娑成婀娜多姿的少女;已在寒冰里冬眠了一季的睡美人,卻倏然借一池春水開出玉容冰肌的水仙;直到昨天還在風中打着冷顫的鵝黃兒花,卻在今晨被一縷陽光吻得春心蕩漾;從僵硬的地殼中破土而出的嫩草芽,儘管被晨露淋得瑟瑟發抖,卻依然仰起個靦腆的臉朝陽光報以微笑式的敬禮。
一縷飲煙,裊裊而升,像童年的畫筆,在夢裡描繪着家鄉的山山水水。
徐徐而落的朝暉,將曠遠的田野鍍了一層金;瓦溝上的苔蘚粘滿了晶亮欲滴的露珠,籬牆邊的叢叢茶花,綻放着簇簇嫣紅的羞顏;今晨兒早起的鴿子,撲的一聲掠過書窗,圍着屋頂繞了兩圈后便直入雲霄;圈子裡的豬肆無忌憚地扯着呼鼾,剛被放出籠的雞正撲向被昨晚的風刮落一地的花瓣;屋檐下的朝天椒,串串排成一根線,在陽光下透紅着一天比一天更熱辣的日子。
抬眼眺遠,條條伸向山外的小徑,猶如自己伸開的五指。那些經絡分明的掌紋,交織着一種眷戀的情結,那些筋脈凸凹的血管,流淌着一股滾燙的熱血,並牢牢的握着這一方土地。
一隻飄舞的書包,像只剛展翅的小鳥,在藍天里雀躍着一顆飛翔的童心。被晨風吹彎了的小徑,在曠野里柔動着春天的情弦。一條麻黃色的小山羊,惴惴的追着學生妹跑,那"咩咩"的叫聲好像在追憶一首快要失傳的童謠。
一條高架橋橫貫于田野的上空,像雨後的彩虹架在兩山之間。那如春筍般伸出洞口的列車,攜着破曉而來的呼嘯聲一一淹沒了老者正坐在石磨上聆聽收音機播放的折子戲片段,淹沒了橋下溪澗那些洗衣人的嘻笑嗔罵 ,也淹沒了這片土地鑲滿無數的古老之夢,卻同時也載來了令無數人渴望的希望之晨,與無限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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