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被濛濛細雨披上了神秘的面紗。我突然看見一個偌大的臨時搭建的雨篷，裡面堆積着雜亂無章的書籍。儘管夜光昏暗，但我還是看清楚了招牌上歪歪斜斜的字：7元/斤。過去只聽說江浙那邊批發服裝過秤稱，哪有賣書也論斤稱的？
賣書的人正在打捆，準備收攤。我在橫七豎八的攤中尋得九本書，多是書法、音樂方面的。正準備離去的時候，卻被《杜布菲特》所吸引。早幾年，我在一個學生那裡匆匆瞥過杜布菲特的令人異常緊張的畫。這會兒再次遭遇，就有了不放過的意思了。我拿起《杜布菲特》，下面還有一本《巴塞利茲》，便一道拿到手裡。這才發現攬在懷裡的書已經夠分量了。放在電子秤上一稱，只要三十二元，像中了大獎一般開心。掏腰包，竟然只有十元！太令人尷尬了。攤主主動說，下月11號我們還來。我依依不捨地一本一本將書放回書攤，留了三本，付了9元錢——除了《杜布菲特》《巴塞利茲》，還有一本《歐體創作必備》。
在雨簾中，還未來得及撐開雨傘，我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杜布菲特》。我的手有點顫抖。我最先看到的是《刻着碑文的牆》，它一下子將我拽回到幽深的往昔，彷彿陪同杜布菲特走在他的勒阿弗爾市老宅巷中，牆面永遠是斑駁的、粗糙的，路面永遠是坑坑窪窪的，小石子若隱若現的。然後是《有月亮和鳥的風景畫》《他們正在舉行會議》……還有岩畫一般古拙的《原型》……讓我的心突突地跳動。我已經好久沒有如此心動了。
杜布菲特，這位畫風怪誕、風格獨異的藝術大師，運用最原始的美色為我們展示了驚心動魄的人的本原。正如他所說，“我們在看世界時，不只是眼睛看，應該用我們的心智去感受萬物。”人與人之間的摩擦，使我們漸漸地變得圓潤起來，往往隔着玻璃看世界，而把人的本原遺忘在起步的地方。杜布菲特一反常態，被那些神智不清、心理異常的病人弄得神魂顛倒。精神病院里的那些奇異的圖畫，詭譎的構圖，痴人說夢般的表達，直抵人的本原。它們不同凡俗，線條與色彩無處不散發著迷人的光芒。問題是，面對如此超然世俗的光芒，有的人落荒而逃，嗤之以鼻。而杜布菲特卻收集了大量的精神病患者的任性塗鴉之作。按照他自己的話來講，這些都是誘發“我的藝術創作母體”，是他創作的動機和源泉。
我在想，如果當年杜布菲特是一個合格的士兵，不被開除軍籍的話，他有極大的可能成為一名戰地記者。而命運往往就像魔術師手中的道具變幻莫測，使杜布菲特走上了繪畫之路，成為一代無人替代的藝術大師。事實上，所有的大師都要經歷磨難的，杜布菲特的靈魂一直無處安居，在他的每一幅作品里都跳躍着不安寧的火花。他好像一直沒有走出那條坑坑窪窪的、石子若隱若現的街道。作為一個門外漢，我有時候甚至在他的畫作里看到了東方的舞蹈，那種在宗教里被束縛而又要掙扎的舞蹈。也許人的本原本來就不分東西方的，因為人性是共通的。
雨，似乎沒有停的意思。我繼續往前走，那些被杜布菲特賦予生命的人物，諸如《舞者》《郊外的人》等，他們與我擦肩而過，像生活中的熟人，仔細一看卻又那麼陌生。在收傘的一剎那，我發現光頭杜布菲特正站在前方一桿路燈下，回頭一瞥，彷彿在等我。
作者：陳廣玲
雨中的杜布菲特 標籤：雨中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