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故鄉的老屋度過的,留下了孩提時代最溫馨的記憶。
老屋很老,和父親的年齡相當。建國前,爺爺突發疾病去世,家道中落,奶奶帶着姑姑和襁褓中的父親回村,在族人的幫助下修建了兩間茅屋,開始拉扯一雙兒女艱難度日。
老屋依山而建,門前有百十株毛竹,兩棵桔樹,三棵杏樹,是父親少年時栽種的。奶奶告訴我這些的時候,我對父母的印象是模糊的,他們在一個叫“渡口市”的地方工作,很遙遠。我還有一個弟弟。大約我三歲的時候,父親寄錢回來,奶奶翻蓋了老屋,茅草換成了青瓦,仍是土坯牆。
春天來了,老屋前,綠蔭濃密,花苞掛滿樹枝,雨後的清晨常常聽見竹子拔節的聲音,雀鳥在樹梢上唱跳和鳴。空氣是那樣的清新,橘子花、杏花混合著竹葉的淡淡香氣,吸一口,神清氣爽,心情愉悅。夜晚昏黃的煤油燈下,奶奶一邊納鞋底,一邊給我講故事,大多講父親的、爺爺的故事。聽着窗外風吹竹林的沙沙聲,在奶奶輕柔的絮叨中,瞌睡蟲爬上我的雙眼,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老屋在清晨和傍晚是最美的,遠遠看上去,炊煙裊裊飄散在青瓦、竹林、杏花、桔樹間,老屋靜立在濃郁的綠色中,彷彿是歷盡滄桑、清心寡欲的老人。老屋被綠蔭護衛着,擁抱着,迎接着晨曦落日,走過一個個平和安靜的日子。從老屋的窗口,年年傳來悠然的天籟,春露蛙鼓、夏雨蟬鳴、秋風燕啼,大自然的恩惠和奶奶的慈愛,伴我度過了單純的童年時光。
幼年時的我體弱多病,是鄉衛生所的常客,每到秋冬季節,氣管炎就加重,咳嗽不止。奶奶四處打聽偏方,有一次,聽說距我們村十里的另一個鄉,住着一位老中醫,有偏方治慢性支氣管炎。奶奶一大早就催着我起床,然後用一個大背袋背着睡眼朦朧的我,走過幾段長長的田坎,又開始翻一座好高的山。我的腿麻了,奶奶就放我下來歇歇,中午吃了點乾糧,是奶奶前一天烙的玉米餅子,又繼續走。多年後,回想起來,奶奶踩着三寸金蓮的小腳,背着四歲的我,走在窄窄的山脊上,該是多麼艱難啊。
終於見到了鬚髮皆白的老中醫,反反覆複檢查后,提了兩大包葯回來了。走啊走,山路好像沒有盡頭,一輪明月慢慢升上來,奶奶背着我走在崎嶇的山路上,我在奶奶溫暖的背上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夜晚的涼風吹醒了我,睜開睡眼,終於看到老屋的青瓦,“奶奶,我們到家了。”“到家了,馬上到了……”,奶奶虛弱地回答着。明月也來到老屋前,月光從竹林的葉隙間篩下來,老屋前的小院光影斑駁,朦朧靜謐。奶奶解開背袋,我從奶奶的背上爬下來,奶奶牽着我,我們祖孫倆踩着細碎的光影,走進老屋。
我和奶奶在老屋相依為命,我一天天長大,奶奶的皺紋也越來越多。六歲時,父母把我接到身邊上學,奶奶不願離開故鄉,執意留在老屋獨居。生活在遠離故鄉千里之外的城市,我對老屋和奶奶的思念日漸濃深,故鄉的老屋經常在不經意間闖入我的夢境,讓我魂縈夢牽,難捨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