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屋
【原創作者】胡艷冰
我故鄉的房子是我過世的母親留給我的。在這套房子里留給我的記憶並不多,因為搬進這個新家一年多,我就遠嫁外地了。此去經年,雖然常有機會回鄉探親,但大多數的時間還是屬於母親一個人的。這間老屋留給我更多的是想象,想象母親在歲月的長河中,形單影隻趟過的日子;想象母親每天從早上起來,忙裡忙外的身影,想象母親每晚睡前坐在床旁的椅子上看電視的情景,也想象母親扶着樓梯一步步小心從這四樓走下去,到市場買菜的情形,想象她每一天的生活細節……有時這些想象竟能清晰的如眼見一般,人往往是因別而憶,因憶而夢。尤其母親過世后,經常“夜來幽夢忽還鄉”。 因此,我每年都要回故鄉老屋住上幾天。
房子是老式的裡外套間,有獨立的廚房和餐間,廚房的盡頭是一個超大的陽台,陽台的朝向與大屋的朝向都是正向,只要不陰天,全天都會被艷陽照得通亮。放在陽台上的東西,晚上收起來的時候,都感覺被曬得有點燙手。外屋是與廳一體的,陽光透過廚房的玻璃拉門投射進來,顯得安靜而清寂。房裡的擺設一點沒變,老傢具、老電視、老燈具,一切都還是古舊的色調。母親擺放在柜子上的花瓶和茶壺,還有窗台上母親帶過的手錶都原絲未動,彷彿母親剛離開了一會兒。一切如舊,完全保留原貌,因為這樣才有母親還在的味道。母親用過的所有東西,我依然還用,包括碗筷和拖鞋等。夜裡,我蓋上母親蓋過的被子繾綣如夢,夢裡依稀如兒時躺在母親身邊……。
夜晚睡不着的時候,我就到陽台上站一會兒,清理一下思緒。放眼望四周的光景,南窗下能看到小區側面是一條幽靜的小路,小路邊側是綿長的鐵欄圍牆,圍牆裡面是一片很大的樹林,興許是樹林面積大且茂密的緣故,被晚風搖曳的樹木,發出的竟是近乎船舶鳴笛的聲響。樹林的盡頭是影影綽綽的連片樓宇。想起當年剛搬進這個新家的時候,感覺地點較偏,因為是天然的生態園林區,樓群並不多。樹林外圍雜草叢生並沒有路,後來,晨起鍛煉的人們給踏出了一條泥土道。這裡空氣非常好,數萬株原生樹木釋放出上億的負氧離子,形成天然的氧吧。雜草野花上的露珠晶瑩粒透,清新的空氣中帶有特別的泥土和樹香味兒。由於樹林深處有好多稀有樹種,被列入重點保護區域,因此有關部門給裝了鐵式圍欄。並沿着樹林外圍擴修了柏油路。母親自己從不去那裡走動,說樹林里有蛇。她總是坐在陽台的椅子上,長久地觀望這裡的風景。
如今,此地方圓近幾百萬平方米的大片區域,已被列入城市項目規劃範圍,把間隔在與市中心的地界完全打通,修建了多條公路。並根據此地的自然生態條件,因地制宜改建成幾個生態公園,隨處可見優美的園林風光。今非昔比,這個地方已經是地產開發商眼紅的地段了。
記得我最後一次跟母親在老屋相聚,是來接她到我處。那天,比鄰的小區樓盤開工凈地,大放鞭炮。我和母親趴在窗口看熱鬧,還議論着咱這房子大概也快動遷了……言猶在耳,依稀如昨天!我想起了韋莊的一句詞:“相別,從此隔音塵……”雖然已是幽明永隔,但平淡日子裡的點點滴滴卻淡而彌永,久而彌篤。
看過一條消息報道,說英國和澳大利亞的科學家研究發現,當人的生命跡象消失后,靈
魂會溢出體外,以量子的形式存在於宇宙中。當然,沒有經過論證的說法永遠是個謎,永遠是科學家研究的課題,不足為真。但我寧願相信,母親在天有靈,已飛上廣寒清虛的天上宮闕,而我不求長聚,但求明月與共,那漫天星辰,是否有一顆是母親注視我的眼睛?
夜深了,整個空間顯得曠幽靜謐,只有街口的小賣部還是燈火輝煌,裡面隱約傳出打麻將和說話聲的遙遠喧嘩。對面樓上住家大部分已經黑燈休息了,只有零星的走廊燈還在忽閃着微弱的光。我在猜想,對面這些封閉着的無數個方塊格子里,該裝有多少像我一樣不平靜的故事,又有多少人像我一樣在夜闌人靜卻熄燈佇思未眠?
每次回來小住,都感覺時光匆匆。回來的第二天必須去母親墓地拜祭。而後的幾天,偶爾坐車上街逛逛,隨意坐上一輛不知路線不知終點的公交車,坐到終點再轉乘別輛車繼續顛簸,這樣能夠把雜亂的思緒蕩漾在城市風光中,直到傍晚拖着疲憊的腳步走回到自家樓下。我已不再抬頭張望,因為我知道窗口已經沒有等候我的身影,不會再有幾縷花白的頭髮在窗口外的風中飄搖。
在母親去世后的第三年,我把母親的骨灰安葬在了故鄉的土地上。這裡有我的家,這裡有我的親人,這裡有我魂牽夢繞的記憶……我無法割捨!
臨走的前一天,昔日的同學們給我餞行,夜晚去郊外燃起篝火吃燒烤。人生小聚,明月有情!淚光中,挑起的火苗猶如小小的禮花,歡聲笑語在寂靜中迴響,這是生命的共振,這是心靈的微笑!
一聲鳴笛,喚醒了我的沉思,火車啟動的瞬間,無邊的思緒默默地掠過車窗,遙遠天邊的一縷殘紅,彷彿是昨夜還沒有燃盡的篝火,那不斷離我漸行漸遠的,是故鄉的土地。“夢中幾回回故鄉,斗轉星移,常憶故鄉事。”故鄉的老屋是我永遠的牽挂,因為那裡曾經是我溫馨的眠床,因為那裡是母親生活過的地方!哦,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