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輩並不是這片土地上的人。烏審原本不屬於我和我的家人。我的爺爺很年輕的時候,為了生計,領着奶奶從陝西逃荒到了這裡,從此,他們紮根這裡,視這裡為家鄉。
而我,可能是從小生於斯長於斯的緣故,我對爺爺奶奶原來的那個家鄉沒有任何記憶,在我的心目中,自己只有一個故鄉,便是這裡。有一年,父親、叔叔領我們幾個孩子去給爺爺上墳。爺爺埋在他的那片故土上――陝西省橫山縣波羅鎮,那是一個小鎮子,地理位置很重要,自古是“北進咽喉、西去隘口”,乃塞上重鎮。聽說過去曾是兵家必爭之地。帶着好奇參觀完現在看起來還感覺頗古老的波羅鎮,聽着父輩們給我們講爺爺那時候的事情,幾個孩子不約而同地說:幸好我們不生活在這裡。言下之義無非都是“這裡太貧窮了、太落後了”。爺爺的那片故土,已淡出我們這些孩子們的記憶,成為遙遠的、淡去的往事了……
我是爺爺最大的孫女,也是爺爺生前最疼愛的孫女,看着暮色中有些滄桑的波羅鎮,想着羅凌散文中的那句“對這座城市傾訴不盡,所以守望”,想起我幼時我們爺孫倆的諸多往事,剎那間幾乎禁不住流下淚來。我默默地想:一個人,身體可以四處漂泊,但靈魂絕對應當有所寄託和皈依,無論窮漢富翁,高官百姓,名流凡人。爺爺躺在這裡,頭枕着家鄉的土地,體驗着故土的溫馨,感受着家鄉的氣息,因此,不管這裡多麼貧窮、多麼落後,葉落歸根的爺爺一定得到了安息。
常常地想,一個城市,若想在周邊乃至眾多的城市中脫穎而出,獨樹一幟,那她一定是一個要麼底蘊深厚,要麼經典薈萃,要麼溫情厚重的城市,凡此種種。
曾經,我愛烏審,僅僅是因為她是我的故鄉,她養育了我的父輩和我甚至還有我的兒女,我們生於斯長於斯,所以對她充滿了感激和深情厚意。可當我的足跡一步步踏上烏審大地,我便被她震撼了!隨着我對她的了解愈深,這種情感愈濃。
當我因工作的原因走訪烏審的山山水水、村村落落時,我才切膚般地體會到這是一方神奇的土地!( : )
有一次,我陪一位考察烏審生態的記者下鄉。有一個在鄉下幹了一輩子的老林業工人問我,“小女子,你覺得要是搞生態的話,是那些樹好還是那些草皮灘好?”我想當然地說:“當然是樹好了”。他淡淡地笑了,那笑,我認為不是嘲笑,更多的是原諒於我的年輕無知和寬厚的善意。他說:“什麼是知識?實踐出真知!什麼人偉大,老百姓最偉大啊!實際上,草皮灘實際上是極好的蓄水源,好多文化人都不曉得這一點,可生活在這裡的老人們都懂,你看,現在,凡是在這兒生活的有點兒年頭的鄉下人,有幾個會挖了草皮蓋房壘棚圈的?”
那一次,返程的途中,我一直沒有話,我被這個老林業工人震撼了。在年輕的我的眼裡,什麼是知識,什麼人偉大,這樣的話出自於誰的口也不會出自於一個鄉下人的口。甚至,我常常覺得,現如今的人,說這樣的話讓人覺得有點兒滑稽。可那次的採訪,我自始至終沒覺到“滑稽”這個詞語,我的心緒一直被一種莊重包圍着,年輕、膚淺的心靈感覺受到了一次衝擊和洗禮。
還有一次,也是由於工作,我陪客人下鄉去採訪一些根雕傳承人。他們當中的好多人竟然都是農牧民。目睹他們和他們的作品,我的驚訝無法形容,當好多自詡為“文化人”的陽春白雪沉迷於無聊的消遣和膨脹的物慾時,被嘲笑為下里巴人的他們卻拿起了刻刀,實實在在做着那麼有意義的事。當我問其中的一個根雕大師為什麼要干這個時,他很隨意地說:“因為這是一種美的享受啊,再說,也能告訴人們,這裡曾經生長過茂密的黑疙欖(小葉鼠李被我們當地人叫做黑疙欖),這樣也能激發人們的環保意識。”
一邊務農一邊寫詩作畫。家鄉的農牧民作家出版的作品集有近四百部,可能是惺惺相惜吧,每次接觸那些農牧民作家,我都有一種無言的感動,有一位土生土長的農民女詩人,她這樣用詩來詮釋她和她的那片土地:
我愛這土地
一個全新的日子裡
在一片慈祥的陽光下
我含着淚
把大地摟在懷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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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農民女詩人任俊祥的詩。在烏審,像她這樣的農牧民作家現在有一百多位。我不知道,在文學日益黯淡、前景堪憂的今天,在那一個個普普通通的身軀里,何以還會涌動着如此洶湧澎湃、不知懈怠的文學之愛。
一個朋友在5·12地震后對我說:“什麼是祖國,我常常不會感到這個概念的存在,現在的人,你要跟別人說起這個,人家不說你瘋了也會認為你是異類,可這回大地震,我無數次地想到了這個詞,這些天,在電視前我流了無數次的淚。”我想每一個人對家鄉的感覺也當如是。也許,你常常忘卻了“家鄉”這個詞語,可在經年以後,也許就是那麼一個小小的緣由,這個詞語會讓你震撼,會讓你流淚。
我從來不期望我的家鄉一日千里,只是希望她就像孩子一樣,一天一天地成長,只要在你下次見到她的時候,你會發現,她又長高了,懂事了,有着切切實實的變化,你就會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欣喜。
人對一座城市有了感情,感覺她就像自己的親人一樣。我愛家鄉,儘管她不夠大,儘管她不夠繁華。每當有人對我說起這些時,我就會反駁:不,她雖小,可在我的感覺中,她是一個有着生活溫情的城市。老人們常說,兒不嫌娘丑,是的,作為家鄉的孩子,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不論家鄉是貧窮還是富有,我都愛着她,讚美她,對她心嚮往之。所以,無論身在何方都切切地守望她,每次撲進她的懷中都心甜如蜜。勿庸諱言,這中間有着很大的情感因素,我愛她,是因為這裡有我熟悉、牽挂的至愛親人、山水土地、鄉親鄉音、田園家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