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去世兩周年之際,一位執着的發小,開着自家新買的奧迪車,把患偏癱病的我接回了一百多公裡外的老家。當晚,那一幫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便聚集到了母親的家裡來看望我。親友久別重逢,十分親熱,讓我一下子浸泡在久違了的親情之中,心中倍感溫暖和興奮。
閑聊中,不知是誰提到了當年母親做的“火燒”,於是大家紛紛對當年那個媽媽做的美食交口稱讚起來。從他們的語氣中不難看出,他們對那個“火燒”依然有着難以割捨的情懷和深深地眷戀……
“火燒”,可能朋友們並不陌生吧?那是一種流傳於北方各地非常普遍的特色小吃。其做法很簡單:把肉餡或是菜餡包在麵糰里,擀成餅狀用油在平鍋里煎熟即可。各地的火燒我想大致都是一樣的,可能只是餡兒的內容有所不同罷了!
然而,在過去那些艱難的日子裡,即便就是這樣一種簡單易做的普通小吃,我們也是不敢輕易光顧的。因為製作這種小吃的主要原料是大肉和食油,而這又恰恰是人們餐桌上最最匱乏的東西。所以,吃火燒就變成了我們的一種奢望。
我的父親是一位從槍林彈雨中闖出來的、有着四十多年駕齡的老司機,他一生用微薄的收入,養活着我們一家六口人。那時,我們母子的戶口在農村,只有父親一個人是吃商品糧的,每月只能得到四十二斤口糧、半斤豬肉和四兩食油的供應。在這種條件下,雖然媽媽的廚藝很精湛,但也根本不可能經常來做“火燒”這種“奢侈”的美食。
八十年代後期,在市場經濟的作用下,人們開始想法設法、挖空心思地尋求着賺錢的路子。於是,為了擺脫家庭的困境,勤勞能幹的母親便突發奇想起來:她要去買火燒賺錢!
母親從小吃過很多苦,姥爺去世得早,家境十分貧窮。為了活命,媽媽九歲就給人家幹活,因此養成了她勤勞勇敢、吃苦耐勞的性格。母親很聰明,也很能幹,她不僅能綉出各種各樣的花色,也能剪出美輪美奐的窗花,而且還會唱許許多多的民歌。特別是她做出來的各種各樣的陝北美食,味道總是比別人的好吃,常常受到人們的誇讚。我的廚藝,大多都是得到了母親的真傳。
母親做的“火燒”的確很好吃,但凡吃過的人都會對其交口稱讚的!火燒簡單易做,攤子小,成本低,風險小,所以媽媽想去賣火燒是有道理的。於是,她就在父親的幫助下,在礦區擺起地攤兒賣起了火燒!
那時的父親剛剛退休,他和母親每天凌晨五點鐘就起床了,熬上一大鍋錢錢稀飯,和好面、調配好餡兒。六點多鐘,老父親挑着擔子,一邊是一大桶錢錢稀飯,一邊是火爐子;母親提着一大筐鍋碗瓢盆等用具,雙雙來到工廠的大門口擺起了火燒地攤兒。
企業在不斷地發展,年輕人越來越多,因此,吃早餐的人還是很多的。由於母親做的火燒香味獨特,稀飯又煮得稀爛,很對食客的胃口,所以吃的人特別多。高峰時間,父親和母親簡直就忙不過來了。每到中午過後,一天所準備的原料很快就賣完了。
一個月下來,經過核算,當月的純收入了差不多有上千塊錢呢!看到這麼多的錢,父親和母親忘記了所有的辛勞,開心地笑了。隨後,他們的熱情和積極性被徹底調動起來了,勁頭也更足了!
漸漸地廠里就有人開始說閑話了:一種說法是說我父母年紀那麼大了,孩子們也都有工作了,又不是缺吃缺喝,幹嘛受那些罪呢?;另一種說法是說我父母在廠里也曾經算是有臉面的人,如今擺地攤是丟人呢!為此,我父親的幾個徒弟都到家來勸過好幾次呢!
一次,我回家看望父母,母親問我:“媽媽擺地攤賣火燒,是不是給你丟臉啦?”
“沒有啊!這有什麼丟人的啊?”我詫異地回答。
母親說:“那就好,只要你不嫌棄,我就不覺得丟人!媽媽心裡也就踏實啦!”
我說:“你是靠自己的雙手,靠自己的勞動掙錢,這應該是一件光榮的事,怎麼能說丟人呢?只是你二老不要太累着自己,差不多就行了。一定要注意身體!”
“我知道啦!我不累!”媽媽臉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深秋季節到了,父母依然按時出攤兒,從不間斷。甚至有時下雨天還會打着傘具繼續賣火燒。不過,天氣漸漸地涼下來了,大清早擺地攤的確是很冷的。於是,我就和父親花五百塊錢買了廠里廢棄的一間十幾平米的簡易值班房,在朋友們的幫助下,在礦區內道路旁邊搭建了一個小鋪子,並且安裝了火爐子。這樣,我的父母和前來吃火燒的人們就不會再遭受寒冷之苦了,父母的火燒生意也越來越火了。
寒來暑往,四季更替。就這樣,父母親起早貪黑,含辛茹苦地忙碌了三年多的時間,通過他們艱難的努力,終於使得家裡的境況得到了改善,有了洗衣機、冰箱、大彩電。但是後來,單位整頓環境,清理違章建築,拆除了那間小房子,父母才依依不捨地終止了他們的生意。
母親的火燒攤兒被迫結束后,經常會聽到一些認識的人不無遺憾地對我說:“你媽媽做的火燒很好吃!可惜,吃不到了!”
是啊!就連我這個當兒子的,如今想吃火燒的話,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了。因為,媽媽的確老了,真的做不動了!
即便如此,媽媽在我回家的那天晚上,等那幫哥兒們散去之後對我提出:她想讓我在第二天把他們請到家裡,再給他們做一次“火燒”,以了卻他們的心愿。我婉言拒絕了,因為我不想再讓體弱多病的媽媽為我們受累了。
如今想起來,父母為了讓我們的生活過得更加美好付出了多少心血和精力啊!對他們的養育之恩我永遠不敢忘懷!當然,媽媽的“火燒”同樣讓我終生難以忘懷,甚至至今想起來依舊讓我垂涎欲滴、饞勁兒十足,可是,為了母親的健康和長壽,我寧願這輩子不再吃媽媽做的那種火燒了……
陝北老農寫於2011-5-5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