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棚往事
文/劍鴻
家鄉地少,人均不足一畝,所以土地就格外顯得精貴。
包產到戶的頭幾年,村裡家家戶戶的地里都乾淨得沒有一顆雜草,各式各樣的莊稼在每個季節都鋪滿每寸土地,西瓜、茄子、辣椒、韭菜、西紅柿……,出奇地茂盛。地壟間的界限也像國界一樣分明,地頭的界石和木樁往往成為鄉民們一道不可逾越的精神藩籬,還不時有人為一鋤一耙的出界而相互銜怨,慪上一兩個月的氣。
現在,時代的前進已經將這一切消融,許多場景和往事已經定格成特殊年代的老照片,不復在鄉村人們的生活中出現。土地勞作這樣千戶流傳的事業,似乎也成為了主要生活來源之外的一種副業,人們不再像過去那樣執着於土地上的收穫,有的舉家外出,土地請人代種,有的就乾脆撂荒不種,任它長滿野草。於是,附着在土地上的記憶在人們的頭腦里日益減少,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也隨時代的遷變發生着微妙的變化。
我所能憶起的,也隨着這一切的流變而日益幻化、稀釋,僅留下一些沉甸甸的、自己也難說清的感懷,隨着年齡的增長而日益積累,蔓延開來,以致充斥在心頭,不得不來寫下這些將來也許難以鉤沉的記憶。
有幾年,父親也曾將一門心思放在土地的打理上,每逢夏天到來的前夕,就和母親仔細商量,精心選好一塊沙地,將其修整得齊齊整整,然後鄭重其事地栽下一顆顆嫩綠的西瓜苗,不厭其煩地施肥、澆水,看着一天天蔓延開來的瓜蔓,眉開眼笑。我便成天跟着父親問什麼時候可以有西瓜吃。父親老是說,快了,你看,花也開了,馬上就要結瓜了。
等到瓜蔓上終於有拳頭大的西瓜出現的時候,父親到地里的次數就更加勤了。我放學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以最快的速度飛奔到瓜地里,像夜晚仰望銀河數星星一樣,用手指指着西瓜一個個的數。瓜兒一天天的長大,我的心情也一天天地充滿熱切。這時,父親便會開始用鐵絲將幾根竹杠扭成三角架立在地里,再在上面蒙上油紙或牛皮紙,裡面放上一張家裡搬來的竹床,算是在瓜地里搭了一個瓜棚,用來守護這些圓滾滾的希望。
往往這個時候,也是快樂的暑假來臨的時候。於是,屬於我的難忘的瓜棚時光便開始了。通常,白天我便呆在地里,儘管天氣正當酷暑,但小小的瓜棚完全屬於我一個人,可以在瓜棚里做作業,看課外書,聽收音機。沒事的時候,躺在竹床上,數着知了鳴叫的節奏,望着天上浮過的流雲,一個人獃獃的遐想。偶爾,天氣突變,陰雲翻滾,突然間狂風大作,大雨傾盆,我便趴在棚內,認真地看正在勞作的人們頂風冒雨狂奔回家收拾曬在外面的東西,看附近的小樹在風中飛舞的模樣,看茂盛的瓜葉怎樣翻卷如波浪,仔細地諦聽雨點打在瓜棚上、瓜葉上沙沙的聲響,聽燕子在雨中唧唧的掠過,聽雷聲在天邊的遠處而鳴。
現在想來,我的瓜棚的快樂,來自一種少年的渴望,渴望為父母守望一點希望,渴望擁有屬於自己的空間,渴望父母不在身邊的自由。然而,如今,這樣的空間和自由有了,我卻又有了對新的空間和自由的渴望。也許有一天這些新的空間和自由我也有了,但那瓜棚下的往事和快樂卻一去不復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