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賓大道是縣城連接市區的主幹道，可以說是我縣的門面。路的兩旁，是異彩紛呈的綠化帶，足足有十米寬，奇花異草遍布其間，爭芳鬥豔。在路的邊沿還植有名貴樹種，可謂四季常青、丰姿卓越、枝蔓相繞、相趣成歡。
我所住的迎賓小區因其恰好在迎賓大道的東側，故此而得名。我上班的學校離小區並不算遠，遙相呼應在小區大門的斜對過。走着過去，也就是10分鐘的路程，故小區內多為我單位職工和在小區租房住的學生。每至上學、放學，師生紛擾其間、人流如織。
按說，正正噹噹地沿着修好的路走，並費不了多少事。但從小區至學校，不知從何時起、也不知被誰，竟歪歪斜斜地穿越兩旁的草坪，蜿蜿蜒蜒地踩踏出一條小路來。
俗話說，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此話果真不謬也。
原先以為草是生命力最為旺盛的精靈。我曾在內蒙草原小住過數月，親眼目睹了茫茫草原由萬物蕭索到生機勃勃的過程，真正體味了小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頑強和堅持，也充分領略了“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壯麗景象。
及至發現了這條蜿蜒而出的羊腸小道，我才對小草生命力的鍥而不捨，徹底產生了懷疑。如果僅僅是幾個不守規矩的人踩踏在草坪上，憑着草鬱鬱蔥蔥的茂密，也不至於傷筋動骨、更不至於消逝於無形。然而，小路就如美麗少女臉上砍出的傷疤，歷歷在目橫卧在綠色的草坪上。
終於有人忍不住，在小路的入處和出處分別插上了寫有“小草也有生命，請愛惜”的提示牌，然而收效甚微。一些不自覺的人，仍然有心無心地抄着近路；沿途的小草，依舊無可奈何地承受着被肆意踐踏的厄運。
園林部門也發現了這一不文明的現象，偶有人被抓住，接受相應的批評和處罰。但這條羊腸小道絲毫沒能改變其作為一條捷徑存在的客觀事實，所謂的路，依然在貪圖便利者的腳下延伸。沒辦法，園林部門不得不派工人重新把踩硬的路面用鐵鍬翻起來加以鬆軟，然後再播撒種上新的草籽。
讓人不敢相信的是，新的幼苗剛剛破土，就有良知泯滅的人又公然踩踏上去。雖然也引起許多人的怒目而視、亦或是大聲地提醒批評，但有些人依然我行我素、恬不知恥、不思悔改。反正也不犯多大的王法，能奈他何？
園林部門又採取了措施，就在小路的中央密密麻麻栽種了一大片竹子。有了竹子的遮擋，總該斷了某些人的貪念吧。
然而善良的人們這一次又錯了。不久，在沿着竹林的邊沿，又踩踏出另一條嶄新的小路來。有了竹子的遮蔽，在盛夏的夜晚，竹林就成了某些人談情說愛的好去處，而可憐的小草，就在他們旁若無人的放縱中，只能乖乖地躺在他們的腳下無言地哭泣！
我終於被這些屢屢製造小路而頑固不化的人所折服。那些殘存在某些人內心深處的醜陋為何如此地頑劣，居然連極具生命力的小草也不得不屈服！“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我實在不明白，三國諸葛亮的這句話，為什麼就不能被我們每一個人置之座右而成為處世為人的箴言呢？
我深感作為一名教師的責任是如何重大了。站在那三尺講台之上，遠非眉飛色舞地講清理透所學知識那麼簡單，而是要把所有“善”的要義“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地根植到所教育學生的心靈最深處，否則，就是教育的失敗。而教育的失敗，要遠比在綠草地中多踩出幾條刺眼的羊腸小道更顯得可怕。
後來多虧園林工作人員匠心獨運，就在羊腸小道的基礎上，用青石板相間鋪成了一條正式的小路，路的兩旁還安置了幾個方條的石凳，供人們納涼歇息之用。
按說羊腸小道應該淡出了我的視線，但我仍在細心和耐心地觀察。
一些人照例沿着這條新修的石板路，悠然地來去，但多了一些心安理得的坦然。某一天，我突然就在石板的縫隙間驚喜地發現，那些得以喘息的小草，竟在石縫中探出芽來，戰戰兢兢地挺拔着自己弱小的身姿。特別是幾場連綿細雨過後，綠油油地充斥其間，差不多已和旁邊的草無異，漸漸地居然淹沒了石板和小路，和大片的綠草地渾然一體！
清晨，很少有人再沿着石板走路，清新的小草的葉上，星星般綴滿了晶瑩的露珠，人們怕打濕了自己的褲腿，故而退避三舍；中午，烈日炎炎，那些欣欣向榮的小草，終於可以逃脫人們的踐踏而驕傲地活着，人們投過去的眼光大多都已心存敬畏，很少再有人忍心從草叢中踏過，即便有人走，也往往一不留神便踏入石板的縫隙處而歪了腳；晚上，雖然還偶爾有人走過來、走過去，但絲毫不會對小草的生命再次構成威脅，石板成了縫隙中的小草最好的保護屏障，即便有人踩在伸出的草葉上，小草的嫩葉所滲出的草色，也會在人們抬腳舉步的蹂躪中，毫不留情地弄髒踐踏者的鞋襪甚至褲角。總之，這條終於可以叫出名字的石板路，再也不是人們肆意踐踏而成的羊腸小道了，它遠不如修得橫平豎直的路來得寬敞好走，於是，漸漸地稀疏了貪懶者的腳步，也漸漸地真正淡出了人們的視野。
今年年初，迎賓大道兩旁的人行道又進行了改造，把原來的水泥路面改造成了古色古香的仿古磚石地面。在施工中有幾棵路旁的綠化樹遭到了施工機械致命的破壞而夭折，於是園林部門又及時栽補了幾棵。
別的樹到了春天，都紛紛發了芽、吐了蕊，而這幾棵補栽的樹，卻彷彿對春的到來無動於衷似的，依然保持着冬天的矜持。我經常看到園林工人為了它們不停地澆水、鬆土、施肥。每當我經過它們時，我都會駐足觀察，心裡默默對它們祝福。“一棵、兩棵、三棵”，果真有三棵樹不負眾望地長出了嫩芽，雖然米粒般大小，卻給人以欣喜和希望。
最後只剩下一棵最為瘦小的，從頭到尾，絲毫也沒有復蘇的跡象，乾癟的樹榦、為數不多的枝條無力地斜伸向空中，彷彿在做着垂死的掙扎。連園林工人都對它有所放棄，澆水的次數日趨減少終至於漸無。
我很為這棵樹擔心，因為少了這棵，就需要等到明年再栽。“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培養樹就如同培養人一樣，是耽擱不起的。
有一次，我恰好碰到了一位正在給其他樹打葯的園林工人，就問他：“這些都是什麼樹，那棵枯萎的樹，你覺得還能活嗎？”他笑笑：“說實話，我也不知是些什麼樹，只知道是從日本進口的樹苗，挺嬌貴的。”說到那棵垂死的樹苗，他搖了搖頭，“恐怕神仙也救不了它了。”
我忽然想起西遊記中，孫悟空一時興起偷吃了人蔘果，被看果園的兩個徒弟發現而不依不饒、興師問罪，氣極的悟空便使出個脫身術，去將人蔘果樹連根拔起。被孫悟空連根拔起的人蔘果樹，後來被觀音菩薩的聖水救活。如果現實中真有如此聖水，該多好啊。
春天過了，夏日如期而至。其它的樹都長得鬱鬱蔥蔥、枝繁葉茂、花團錦簇、香氣撲鼻，有的樹還悄然長出了果實。可是唯獨那棵乾癟的新樹，像是真的被世界遺忘拋棄在一個角落裡，沒有人再注意它的生死，也沒有人能預知它的未來，也許它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去了，就像從來就沒有活過一樣，甚至於它的軀幹連當柴燒都沒人看上眼。
我輕輕地從它身旁走過，留下傷感的一瞥，也許明天、或者等不到明天，它就會從人們的眼瞼中消失。然而就是這不經意的一瞥，卻讓我大喜過望，它竟然活了，它有了屬於自己的嫩嫩的葉芽兒，雖然小得若隱若現，但畢竟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拼盡最後的力氣才使自己擺脫了死亡的羈絆，而重又獲得了新生！
於是我懂了：再洒脫活潑的生命，即便一如小草般旺盛，也禁不住人類的蹂躪和踐踏；再嬌弱的生命，即便瀕臨死亡的邊沿，一如那棵弱不禁風的小樹，也會在人們耐心的守望中盡展生命的堅韌和頑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