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樹記得
作者:霧吟風嘯
一棵樹,站立高山之巔,成一道參天的風景。一半泥土裡安詳,一關風雨里飛揚。它記得,那天蒼山如海,夕陽如血,長風送雁九萬里,你懷鄉去國,班馬嘯嘯,她望斷雲水,有淚盈眸。自此年年春草接荒城,天涯海角歸信杳。你不在,細數流逝在風裡的日子,輕拈落肩的雲絮,關於愛情,已有千年。她離群索居,沒有左鄰右舍,獨對花開花落,繁花褪盡,幽獨為君守。仰頭,任白雲悠悠,不戀青山,俯首,一瓣落紅遣東流,望盡煙波無窮處。歲月在她平視中安然度過。
一棵樹,守着黃昏的籬落,暮色淹沒了倦鳥的歸翅。她冥色入高樓,一朵雲,遮了長亭短亭,不見天際歸帆。你幽居在那一座城,獨宿在那個村,停泊那一個渡。當初不系你的行舟,不鎖你的雕鞍,送你楊柳岸曉風殘月,也許是個錯誤。不然,緣何她這般寂寞,在無人的角落,開闢一方小小的世界,經營着初春的峭寒,種些半夏的離傷,剪栽深秋的凋零,糾集多年前的離愁別恨為伍。不肯踏出半步,把傷感的文字一個咬出血來,塗在素白的紙上,繪出殷紅的玫瑰,鮮艷浴滴。
一棵樹,陪着她廝守當初的諾言,一直站在最初的那一天。不尋不找,把根扎在那裡,陪着風,伴着雨,沐浴着陽光,舞着身子。生怕錯過每一次重逢,每一次花開。從不說心碎,裝得很淡然,把每一片落葉撿拾,裝訂成冊,寫下關於你的絕句。描繪或疏或密的舊憶,縱然腐爛成泥,她視若珍寶,刻錄著深遠的遺憾,和一些初衷。
你是否忘卻了歲月的叮嚀,在情感荒蕪的季節,留下她硬撐着當初的回憶。風來,樹在低吼,念着你的名字,每一片葉向著你的方向招手;雨落,每一片葉子裸露沉默,醞釀著孤獨的抗爭,她獨享愁落孤枕的滋味。晨曦中,披一襲霧紗,嗅着空氣中你殘存的味道,明亮得讓人恍惚,等你三生回眸。從葉落到花開,時光很慢,思念太瘦,風裡只有你隱約的消息,不夠真切。遠方的行蹤,被紅塵淹沒,思念潛入夢中,更荒涼,更孤寂、悠遠。
一棵樹記得,在春天,是一個平常的下午,一米陽光很暖,花還在醞釀著蓓蕾。你久叩門扉,一個老土的借口,討一碗水喝。用一句詩兌換她一碗水的甘甜,一顆心的灼熱。兩雙望眼,逼出彼此的靈犀,悸動着,顫抖着。從此,一切開始開始不平常,一個和桃花有關的故事在風中流傳。你終究是一個過客,匆匆地來,匆匆地去。留給她無情的長夜,揉碎她青春的歡愉。如今每一瓣桃花,還泛着點點的傷感,殘存的片段;每一片桃葉,刻錄著隱隱的痛楚,惆悵的背影。
她已準備好一朵花,與你重逢,期待你的腳步響起。窗前的風鈴總愛傳遞錯誤的信息,攪亂了月下的琴聲。那夜,月色扶着你歸來,她站在樹下,對視一笑:你還好嗎?這句話等了很久,才親耳聆聽。摩娑布滿皺紋的枝桿,你也霜鬢星星,歷盡多少次重逢,多少次離別,才輾轉趕來。她傾一盞唐詩的端莊,宋詞的婉約為你接風。指着庭院的翠蓋,這片蔥蘢蒼鬱撐起的天空,足夠你紮寨安營。你的時光,雖說多了些拘束,少了些放縱。向著天空,看冬去春來,看雲捲雲舒,這種安然滿好,這種風景明亮,這種日子悠然。相信一定會日久生情,有故事留給後人。
重新編輯過的詩集,封面,你向一棵樹趕來。桃花剛開,淺淺的緋紅,綠色是主題。和着你白色的衣裳,草色的羅裙,短淺的劉海,多麼的相宜。風從遠方來,雲從遠方來,草兒起身相迎,粘着腳步,走到歲月的跟前。詩或許不生動,卻是為你而寫,一棵樹記得你的容顏,還有我真的愛過你,把這句話記在心底,不要告訴任何人。細讀,葉在顫動,葉脈透着陽光的晶瑩,細聽,枝椏藏着鳥兒的歡鳴,細瞧,葉尖的露珠,閃爍昨夜的星辰。這是一首晨曲,語言如琉璃般明澈,無關風月,不染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