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彩是一個有所信仰的女人,她是個基督教徒。在村裡所有的男男女女中,她是最不起眼、最無足輕重的一個,她矮手矮腳、骨瘦伶仃,臉和五官都刀削似地單薄,她穿着暗舊的黑衣服,走路低着頭,步子輕輕的,渾身流露出膽怯,她的一切行為都表裡如一地展示出一種狀態,她是一個勢單力薄孤獨無助的女人。小彩的丈夫大求,一個塊頭扎壯脾氣暴躁的男人,他有一門可靠的手藝——放牛。一個人伺候統領着六七頭大黃牛並不是件容易事,但是大求幹得很出色,他擁有足夠的聰明才智和絕對的權威,號令一出執法如山,牛們無不俯首屈膝聽命於耳。把三間土牆大瓦房一隔二半,人牛共居着,氣息交融着。這樣的狀態令大求很滿意。如果說人活着一定有什麼不足,大求遺憾的是自己沒個兒子,沒有兒子這不關大求製造能力的問題,原因是他的老婆小彩自頭胎生了一個女兒后肚子就報廢了,一隻女人的肚子除了會吃會喝卻不能傳宗接代,這不能不說是一件令人傷心的事情。
大求好喝酒,一天到晚醉咕隆咚的,高興時他會和牛們說說話,並親熱地呼喚它們的名字,牛們的名字太多,有些他記住了,有些他記不住,記不住也沒有關係,牛們對自已的名字不會很介意,大求只要它們聽話就行。大求對小彩一般只用拳頭說話,拳頭這東西說話很靈,用不着什麼理由,大求想即使是皇帝聖旨口也不一定有他的拳頭說話管用,所以小彩的臉上常常青一塊紫一塊的,別人看了會覺得難受,但小彩一點也不難受,小彩知道自已是個苦命人,你不挨打還叫苦命?
說起小彩的教徒生涯,那是在幾年以前,有一次大求的牛病了,大求讓小彩去找獸醫,獸醫是個基督徒,那天正在教堂里做禮拜,小彩找到教堂,獸醫就把她介紹給大家,獸醫說,小彩是個可憐人,她需要我們的幫助。那些教徒們就像搶購便宜貨似地把她圍在了當中,向她宣講主的萬能與博愛,他們對她說,如果相信主,她家的牛以後就不會生病,她也再不會受到丈夫的毆打,遭到毆打也不會感到痛。他們還把一本本磚頭厚的[聖經],[認識真理]和大疊大疊的宣傳資料往她懷裡塞。他們歡迎她加入他們的隊伍,做他們共同的兄弟姐妹。他們的真誠和笑容讓小彩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小彩被感動了,一種被發現和重視的自豪感在她心底油然而生。獸醫治好了牛的病,小彩感恩地望着他,抓住獸醫的手就像牽住了上帝的衣襟。相信主吧,讓神來做我們的父,來主宰我們的一切。獸醫說。小彩答應了,從此她就成了一個基督徒。
一個人如果莫明其妙地變了,她的腳頭變鬆了,人變懶了,經常偷偷摸摸出門,又偷偷摸摸回來,這定不是什麼好事,尤其是對於一個擁有皇帝一般身價的大求來說,他的拳頭肯定要發揮作用,那一座座小山似的牛們他都調教得服服帖帖,更何況你一個雞爪一般的女人?於是大求馬上用拳頭沖小彩說了一回話,大求盛怒之下的一頓亂拳毫無章法,而且亂拳之中還夾帶着用指甲在臉上抓划,於是小彩的一張臉又變得非常難看,鼻青臉腫還帶着滿臉滴血,一張嘴豬似地拱出了一圈。小彩照例沒有哭喊,只是貓樣的咪了二聲。大求說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你比幹部還忙。八成是外面有了姦夫。大求想自已雖年近六十仍舊這麼威武這麼雄壯莫非還需要一頂綠帽子?綠帽子的問題使他的一張臉有些怪異,他揮舞着雙拳說你必須給我老實交待,否則我就揍扁你。小彩說我沒有姦夫,我是到教堂里去了。大求說你全是鬼話,我不相信。小彩說我沒有,不信你可以去問獸醫。獸醫?大求用狐疑的目光朝她掃視着,他想問問她到底是不是在跟獸醫鬼混?但是大求不敢,獸醫在大求眼裡是個重要人物,大求尊敬他的主要原因是他的牛有求於他,所以大求不敢得罪他。大求只得往肚子里咽下一些口水,把綠帽子的問題放棄了。
大求很想揪住小彩的一些把柄,有了把柄他就好說話,可現在有了卻又不敢說,於是大求更生氣了。他媽的這是什麼世道哇。大求痛心疾首地說。大求說我的手心還在癢,不打不成事。小彩說你打吧,主會幫助我的,幫助我以後不受你的欺負。哈,你敢頂嘴,你去教堂鬼混還敢頂我的嘴?大求跳着腳說。大求吃驚地看着自己的女人,他的權威受到了挑釁。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哈,女人都敢拉稀了。大求氣急敗壞地說。他看見小彩朝他呲着一顆門牙。神態是異常地堅定與執着。大求痛恨那顆門牙,它的同伴早就被大求擊落了,現在正在屋頂的瓦縫中為主人擋風遮雨,只有它還是完好無損的,現在大求看見它覺得非常碣眼,簡直像一隻雌虎在作怪,大求幾乎是不假思索就做出了決定,敲掉這顆門牙。
可是大求的計劃沒有實現,原因是關鍵時刻小彩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對於大求的各類綜合症無疑具有妙手回春藥到病除的醫用價值。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過去。小彩說我在教堂里吃飯不花一分錢,大求的耳朵撲閃着,似乎沒有把這句話完全聽清。你最好把這句話再說一遍,大求說。大求是個精明的人,他喜歡把這種有利的話聽個一字不漏,小彩重複了一遍,這回大求聽清了,他的目光不斷地掠過小彩的全身,彷彿是印證這句話的重大意義,大求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腦子在激烈地思考着,盤衡着。這是樁划算的買賣,吃不花錢的白飯是大求夢寐以求的事情,他簡直不敢相信天底下真有這等好事,而且還輪到了小彩頭上,小彩是什麼人 大求的回答是嗤之以鼻。但是大求相信這世界無奇不有。況且小彩說的是那麼言之鑿鑿,她說教友中有很多人是老闆,他們有頭有臉,有的還開着汽車,他們每年都捐給教會很多的錢,所以教堂收入很高,伙食向來都是免費的。大求不停地眨着眼,鼓動着腮幫子,他在努力讓自己接受事實。他問小彩伙食好不好 都吃的是哪些菜。他完全被這件美好的事情俘虜了,口氣緩和多了,伸出的拳頭也縮了回去。小彩說餐餐都有魚和肉,葷素搭配,比家裡吃得好多了。小彩說的教堂幾乎就是天堂,令大求心神俱往,也令大求心中滿懷着遺憾,大吃大喝的事情人家怎麼不來找他呢?他才是堂堂的一家之主啊。但是大求馬上就想通了,理解了,大求是這樣理解的:天下的人都精明,都知道他大求飯量大,所以才不會請他。不過無論怎麼說家裡有人在外面吃白飯,這是大求的便宜,他還是很高興。
大求默許了小彩的行為,但是他認為小彩既然在教堂里享福,就應該多為家裡干點活。大求想出了一個好辦法。大求說你現在升天了,憑嘴巴吃飯了,反正你在教堂只動嘴巴,手是閑着。你的手可以幹活。大求為小彩準備了一擔擔的干豆子,乾花生,讓她挑到教堂里去剝。於是教堂里從此有了一番奇特的景象:一個身材矮小瘦削的女人,坐在恩惠堂最的某個角落,一邊跟着人們大聲做禱告,一邊在剝豆子,剝花生,或者做着其他的手工活。
小彩很快就進入了狀態,小彩沒有多少文化,一部磚頭似厚厚的《聖經》對她來說象天書一樣難以讀通,她對基督耶酥所有學說的理解主要來源於聽道和求教。小彩對聽道最感興趣,每逢有牧師講道,小彩就會停止她的手工活,並且坐到了最前排的位置上,她聽得非常投入,表情認真得象個初入學的天真孩童,聽完了有不懂的她就會向教友們請教,有時人都走光了,教堂里只剩下幾個打理伙食雜務的老媽子,老媽子們都是些熱心腸,她們會坐下來誠心誠意地和她交流探討一番。小彩受到啟發,總是一連迭聲地千恩萬謝,老媽子們也都高興,臨走時總會在廚房裡抓一把現成的菜蔬什麼的塞到她手裡,這樣她回去便於向大求交差,好少受些罪。可是大求並沒有被這一點小恩小惠所收買,大求是個有抱負的人,大求的抱負就是把小彩調教得和他一樣貪得無厭。大求相信拳頭之下能有他所要的一切,所以他不想放棄自己的拳頭。有一次老媽子們塞給小彩幾塊生薑,回家后發現有二塊已經爛了,大求要小彩第二天拿到教堂里去換,小彩不願意,大求又打了她,第二天一身青腫地來到教堂,教友們都有些氣不過,紛紛指責大求野蠻,他們說大求是個罪孽之人,主會懲罰他的,將來他必死在罪中。但是小彩反過來又幫大求說話,她說大求好歹是她的男人,她希望主能饒恕他,讓他以後平平安安。不過自那以後小彩就謝絕了老媽子們的好意,從此再不肯往家帶菜了。
與大求的教導適得其反,隨着小彩對基督耶穌的信仰和忠誠,她的世界觀改變了,一些變化在她身上悄悄發生,她已經不再自私和自我封閉,相反,她已經進入了一種無私的,忘我的境界。她完全變成了一個和原來風格迥異的人。教友們至今對她的一些事迹記憶猶新。比如教堂擴建整修的時候,在最熱的夏天她堅持天天做幫工,還瞞着大求叫人在自己山上砍竹子搭建築架。比如教堂里做飯的柴火,自她來了以後基本上都是她解決的,她隔三差五就從山上砍了柴往教堂挑。又比如她經常在教堂里搞衛生,為廚房挑水。有一次她家的牛生下二個犢子,清早大求出去放牛時,二個牛犢子在人家菜地里活蹦亂跳,把人家的菜踩壞了,人家找上門來,但是大求抵賴着不肯承認,還擼着拳頭跟人耍橫。小彩就找上門去認錯,承認是她家的牛犢子踩了菜地,還賠付給人家錢。教友們被她的行為感動着,他們給予了小彩足夠的熱情和尊敬,他們為她歌功頌德,對她倍加讚揚。他們還把這一切都歸功於主的仁慈與恩寵,在教堂里小彩的生活也開始發生了變化,主的恩澤降臨了,她的生活不再是鬱鬱寡歡死水一團,她的心也不再是虛幻地吊在半空,而是有了相互的實實在在的依靠,她的周圍到處都是真誠熱情的面孔,這些面孔都是平等的,包括她在內,沒有男女,沒有俊丑之分,只有耶酥十字架的聖光在閃耀着。一個人活着完美,死後還要上天國獲得永遠的生命,這是何等的幸運,何等的榮耀。小彩為此而激動,她的臉上發出了神奇的光彩。
然而小彩的所有這些榮耀對大求來說完全是一種災難,大求很快就得知了這一切,大求的利益受到了侵犯,世界上最沒有什麼事能讓他比這更最痛苦,更瘋狂的了。大求受到了傷害,他的末日來臨了,這是什麼世道哇。大求完全是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大求氣急敗壞的樣子非常滑稽,他的脖子仰着天,露着二個大鼻孔,一顆粗糙的橄欖頭不停地擺動着,每一根粗短的頭髮鬍子都在憤怒地劈啪作響。大求先是在家門口跺腳,然後沿着村路在村裡走了一圈。我的婆娘癲了,她在敗光我的家底。大求憤怒地向所有碰到的人控訴道。
大求又將小彩暴打了一頓,大求的這一頓暴打完全是歇斯底里,所以小彩傷得很重。她一下子倒在了地上無法起來。小彩倒在了地上但仍然沒有屈服,她哼哼着說主啊我沒有錯,我要洗刷自己的罪孽。求你寬恕我,寬恕大求的無知。一想到主小彩的身上又有力氣了,她從地上爬了起來。大求說你敗光了我的家底,我不會寬恕你。他又把她一腳踢翻在地,用一隻腳踩住她的頭。你還去不去教堂了?你還敗不敗我的家了?大求試圖用武力剝奪小彩的信仰自由,但是不成功,小彩在教堂里不知受了什麼魔法的調教,她變成了一個勇敢和倔強的人。她又一次從地上爬了起來。我是主的人,沒有人可以阻止我,除非是死。她對大求說。她的心裡充滿了一種執着與堅定的信念。
反天了,反天了。大求跳着腳哇哇地叫道。大求的世界天塌了,眼前一片漆黑。絕望和狂怒中大求又看上了小彩的那顆門牙,也許沒有了它她就不會那麼囂張了,沒有了它至少大求會覺得心裡舒服些。大求現在完全把它當成了自已的眼中釘,決意要除掉它。大求的拳頭捏緊了,蠢蠢欲動了。但小彩已經知道了他的企圖,她搶先一步從牆邊操起一根木棍狠命朝自已嘴上擊去,一股鮮血從嘴裡噴涌而出,小彩把那顆門牙攥在手心,然後朝大求身上砸來,她說這樣你該舒心了吧。大求臉上僵硬的表情凝固了,眼神里滿是絕望與悲哀。小彩轉聲又去拿了一把菜刀往大求手裡塞,,她說你還不舒心就殺了我,我情願,可你要我離開主辦不倒。大求拿着那把菜刀,突然間他臉上泥塑林雕一樣的表情像粉牆一樣剝落,他嚎哭似的喊了一個長聲,把那把菜刀摔到了地上。
大求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打擊,一時間變得有些蔫。一些日子后他去了一趟教堂,那天正好做禮拜,教徒們都聚集在恩惠堂聽一個牧師講道。小彩依舊是坐在前排的一個位置上,她突然看見大求走上了講道台,一把從牧師手裡搶過話筒,大求朝着話筒吹了二口氣,大喇叭發出了隆隆的回聲,大求說我在這裡求求大家了,你們放過小彩吧,讓她回家去,你們放過小彩就是放過我大求。我在這裡謝你們了。大求說完把話筒扔在了地上。教徒們都有些嘩然,他們感到大求太過份了,竟敢跑到教堂來鬧事,這完全是對主的褻瀆。獸醫上台把大求拖了下來,獸醫說大求你真糊塗啊,竟然做出這重傻事來,再說我們也沒有強迫小彩啊,自覺自愿的事情。這能怪我們大家嗎?
獸醫把大求狠狠地責怪了一通,大求心裡有氣,但又不敢頂撞,他“撲通”一下給獸醫跪下了,大求說我知道你們信耶穌的都是好人,你們就做做好事把小彩給開除了好嗎?開除了她就死心了。獸醫搖搖頭,他的心裡十分惱火。你真是瞎胡鬧。獸醫鐵板釘釘地說。你再瞎胡鬧我以後就不給你家的牛看病了。獸醫的這句話很有效果,於是大求很是懼怕,無奈中怏怏地離開了教堂。
如果說基督耶穌的學說是在倡導人們行善,那麼小彩的行徑對大求來說卻完全是一場災難。大求的災難是在於他對小彩一貫來的栽培前功盡棄,她所做的一切都和他的想法背道而馳。大求非常痛苦,他的心在流血,但是他毫無辦法。更令人傷心的還是大求的權威受到了蔑視。在視死如歸的對抗面前大求妥協了,他也發生了變化。大求除了養牛還種了幾畝稻穀,穀子收起來了,攤曬在家門口,轉眼間突然變了天,烏雲翻滾雷聲隆隆,一場暴雨傾瀉而至,大求撕心裂肺地呼叫着讓小彩去幫他搶收穀子,然而這當口小彩去教堂的時間到了,這她視若無睹地準時從家裡出發了,對大求的喊叫毫不理會。要是在往常大求準會衝過去揍她個半死不活,但是他已經習慣了,他泄氣了,手也打累了。大求完全放棄了自己的權威。大求所能做的是朝着小彩的背影狠狠啐上一口,呸。這是什麼世道哇。大求相信這一切都是天意。他無奈地認命了。
令大求最後剝奪她人身自由的是因為後來發生的一件事:小彩分別找上了村裡的幾戶人家,把她原來和大求偷吃過他們的一隻雞、一隻鴨什麼的,還有好些見不得人的齷齪事全都說了出來,她向他們認罪,請求他們原諒,並賠付給他們相應的錢,這其中還有件事牽扯到她早已出嫁的女兒,女兒因為嫁了個如意郎君,成了有頭有臉的人,她已經是一位副鄉長的太太。她做大姑娘時曾羨慕過同村一位小姐妹手上的戒指,而那時她的家在村裡最窮,根本買不起,後來不知怎麼那隻戒指變成一副耳環戴到了她的耳朵上。小彩把這事一說出來,女兒的臉丟大了,險些被副鄉長寫了休書。她在幾天後的一個夜裡偷偷回了一趟娘家,其時小彩已被大求捆住手腳在樓上關了禁閉。此時的大求已經對打人完全失去了愛好,他只是把他的老婆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然後搖頭宣佈道:她已經癲了。女兒贊同父親的觀點。她對父親的果斷行為很是讚賞,根本不理母親的哭訴和哀求,一種復仇的快感在她臉上綻出一片光彩,她對母親只說了二句話,一句是:怪不得父親經常打你,原來你真該打。另一句是:從此以後我不再是你女兒,你也不再是我母親。女兒當晚就乘着朦朧的夜色走了,果然從此再沒有回來。
大求在憤怒和詛喪中沉靜了好些日子,他終日喝着悶酒,眉頭皺得像一把生鏽的銅鎖,大求認為天下的某些事情太不公平,這天下有多少人在暗地裡乾著傷天害理的事,可是他們都始終保持着秘密,如果天下的暗事全得以公開,那這個世界就會變得一塌糊塗。在這個雞鳴狗盜、你爭我奪的世界里,大求覺得自己應該算是個教養不錯的良民,他完全有理由為自己辯護。但無論怎麼說大求還是受到了沉重打擊,他變得有些低沉和消極,那段時間他很少在村裡露面,他的牛也一直呆在家裡,牛們在草勢旺盛的季節呆在家裡吃上了冬用的乾草,無論對人還是對牛來說都是一件令人辛酸的事。
小彩被囚禁在樓上的屋子裡,大求像個衛兵一樣在樓下守衛着,大求每天給她送二餐飯,當然一個只吃不做的人沒有資格吃乾飯,有稀飯就不錯了。大求對自己也毫無特殊,每天享受着同樣的待遇。幾天後,大求將綁在小彩身上的繩子解開了,他想出了另一個好辦法,他剝掉了小彩身上的衣褲,只剩下內衣和褲衩,然後在外面給她穿上一件祖宗留下的破棉袍,棉袍蟲咬鼠啃破洞百出,發黑的棉絮一縷縷七零八落地盛開着滿身的花,穿上這件寶物后小彩便立時有了古怪迂腐的形象,彷彿是百年前滿清遺老的賤內還活在世上。這副尊容使大求更加安心,這樣她就沒法再出去了。大求滿意地哼了一聲,然後收走她的衣服妥善保管。
有一天的清早,小彩跳窗逃了出去,小彩一直在謀划著逃跑的方案,她終於成功地想出了一個辦法,跳窗,窗下面的不遠處有一個柴垛,她從窗口用力一躍,很準確地落到柴垛上。然後柴垛無聲無息地倒了,她滾到了邊上的一小堆白灰上,這時候大求正在屋裡一門心思地給牛喂草料,他對小彩的逃跑毫無知覺,小彩有驚無險的逃跑取得了成功,她又緊張又興奮,急急忙忙沿着村路向外跑去。一路上有許多人看見了她,她的樣子簡直令人捧腹。她穿着那件破爛不堪的滑稽大棉袍,棉袍的邊緣拖着地,兩側的擺口處晃露着大腿的某些部位,更糟糕的是她的滿身滿腦都沾滿了白灰,一張臉也因此而變得非常滑稽。白灰伴隨着那些抖落的棉絮一路上揚揚洒洒,人們看得有些觸目驚心,他們的一顆心繃緊了,這還是原來的小彩嗎?看來她已經瘋了。人們馬上聯想到小彩所做的那些事,這時都得到了最好的解釋,他們同情地嘆息了一番,很快把這事放到了腦後。
小彩跑進了教堂,正逢禮拜,教徒們都沉浸於虔誠的禱告聲中,他們看到小彩的模樣也都很吃驚,但沒有人說話,此刻他們一臉神聖不可侵犯,小彩顧自找了一個位子,加入了他們的行列。教徒們也都有些失望,她怎麼成了這副樣子?真是不不成體統。他們猜想她的神經一定出了問題。他們很有些生氣,一個人變成這副模樣還混跡於教堂,這簡直是對神的褻瀆。她真是瘋了。主啊!饒恕這可憐的女人吧。他們在心裡禱告道,有人跑去通知了大求,大求把她領了回去。
小彩又遭到了大求的繩索捆綁和囚禁,但不久她又恢復了自由,因為這時小彩真的已經瘋了,她披頭散髮,目光獃滯,嘴裡不停的念念有詞。她恢復自由后很不安分,老是東遊西盪迷失在外,人們還經常看見她在垃圾堆里翻找東西往嘴裡塞。她還時常會跑到教堂去搗亂,她會混在教徒們當中搖頭晃腦念念有詞,擾亂他們的興緻,有時還會搶着坐到台上去講道,教徒們沒有難為她,有時會給她一點吃的,然後他們去通知大求,大求有些生氣,很不高興地對教堂的人說,你們把她弄成了這副樣子,你們就應該收養她,教堂的人沒有辨解,後來有人把小彩送回了村裡。
又過了些日子,小彩死了,她是在一口池塘里淹死的,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反正她是死了,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大求和教堂的日子復又恢復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