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浦車站的疑案
1932年9月3日下午5點55分,天氣少有的悶熱。濟南火車站人流匆匆,由濟南開往天津的列車再過五分鐘就要發車了。
正在此時,前山東軍務督辦、直魯聯軍頭目張宗昌在山東軍政官員的陪同下,向列車的一節頭等車廂走來。他讓自己的參謀長金某、經濟處長劉懷周及兩名衛士先行上車,自己則與送行人員一一握手之後才登上列車。
上車后,張宗昌轉過身來,站在車門邊,頗有風度地舉起右手,再一次向送行的人群告別。
突然,一位青年從人叢中衝出,舉槍對準張宗昌,大聲罵道:“我打死你這個王八蛋!”同時扣動扳機。
然而,槍沒有響。
張宗昌嚇得失魂落魄,扭頭就往車裡躲。
那青年箭步追上,一個中年漢子緊隨其後。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送行的人們竟一時沒反應過來。
張宗昌在前面沒命地跑,青年和那中年漢子則在後面拚命地追,張宗昌的衛兵則跟在青年和中年漢子的後面追。
不巧,中年漢子急奔中不慎摔了一跤。張宗昌的衛兵沒有理睬他,從他身上跳過去,緊追那個持槍青年。中年漢子爬起來繼續追趕,落在最後。
不一會兒,張宗昌跑到了車尾,眼看無路可走,便縱身跳下火車。青年跟着跳了下去,舉槍又打,槍還是沒有響。
張宗昌的衛兵氣喘吁吁,不顧一切地在後面向青年開槍射擊。
恰好此時青年被鐵軌絆倒,子彈呼嘯着,從他的頭頂飛過。
正在這緊急關頭,中年漢子追了上來。他突然出手,接連幾槍將張宗昌的衛兵打倒數人。
大家沒有想到的是,此時有輛兵車正停在旁邊的鐵道上。兵車上的士兵聽見槍聲,不知何故,連忙開槍射擊。一時間,子彈雨點般地向這邊襲來。
那青年因為摔了一跤,手槍居然被摔響了。他一個翻身爬了起來,去追張宗昌,然而此時張宗昌已被亂槍掃倒在鐵軌上了。
青年毫不猶豫地衝上前去,向張宗昌接連補開兩槍,然後跑上站台,大呼:“大家別慌。我是鄭軍長的侄子鄭繼成(本為侄子,後過繼給鄭金聲)。我不會亂殺無辜,我只是為叔父報仇!現在仇人已死,我馬上投案自首!”
中年漢子也跟着高叫:“我是鄭繼成的衛士,也就是鄭金聲被槍斃時的陪綁者陳鳳山。現在,我既是為鄭軍長報仇,也是為個人報仇!”
不一會兒,車站軍警趕到。鄭繼成和陳鳳山主動放下手中的槍,被押送到地方法院關押。
沒過幾天,張宗昌被殺、鄭繼成報仇的消息傳遍了山東。鄭繼成成了人們心目中的英雄,各民眾團體、社會組織紛紛向南京發出請求特赦鄭繼成的電報,說張宗昌禍國殃民,通緝令尚在,人人得而誅之。
據說,當時隱居在泰山的馮玉祥還叫人搜集材料,將鄭繼成的生平事略和報仇經過印成小冊子,廣為散發。
不久,南京的特赦令來了,鄭繼成大搖大擺地走出了看守所。
然而,細心的人發現了疑點:張宗昌受的致命一彈是步槍子彈,而鄭繼成拿的卻是手槍。再者,張宗昌逃跑,鄭繼成摔倒時,兵車上的士兵莫名其妙開槍射擊,而張宗昌倒卧鐵軌,鄭繼成起身撲向張宗昌時,兵車的士兵卻又停止了射擊。難道這是偶然的巧合嗎?即便如此,那步槍子彈又作何解釋?
顯然,在鄭繼成為叔父報仇的背後,應該隱藏着很多令人不解的謎團。
韓復榘普照寺求計
一天上午,因憤恨蔣介石不抗日而隱居泰山的馮玉祥正在普照寺門前劈柴,忽聞山東省主席韓復榘來訪。他放下柴刀,搓了搓雙手,迎出去,向迎面而來的韓復榘說:“向方(韓復榘字向方),你不好好在濟南做主席,跑到這荒山野嶺上來幹嗎?”
韓復榘滿臉堆笑,極為恭敬地說:“馮將軍,卑職前來看看你也不行?”
“哈哈哈哈,我這把老骨頭有什麼可看!你這副樣子,肯定是有什麼事要說。走,進去談吧!”馮玉祥說完便把韓復榘引進密室。
衛兵送來兩杯清茶,退了出去。韓復榘走得又累又渴,端起杯子一通狂飲。喘息方定,韓復榘便直截了當地說:“馮將軍,我是來向你求教的。”
“喲,向方今天怎麼這樣謙虛。有什麼事?”
韓復榘沉思一會兒,抬起頭,開門見山說道:“張宗昌要回來,我想殺掉他!”
一聽說張宗昌,馮玉祥來了興趣,問:“你為什麼要殺他?”
韓復榘便把張宗昌在北平招兵買馬的情況添油加醋地說了出來。
張宗昌本來是馮玉祥的老對頭。馮玉祥聽后氣憤地說:“這畜牲是該死了。向方,這不難嘛,你自己想想辦法就行了。”
“馮將軍,我有辦法還來向你討教嗎?我只不過是山東主席,而他卻是國家正在通緝的要犯。明刀實槍地打過去,我沒這個權力和實力;來暗的吧,他躲在張學良的府中,而且耳目甚多,我不好動手,就是動手也不一定能成功呀。”
“哦,也是,這畜牲是不太好對付。”馮玉祥沉思起來。
韓復榘又端起杯子喝茶,馮玉祥則在一旁踱步。片刻,他似乎有了辦法。他走到韓復榘身邊,壓低聲音說:“引蛇出洞,然後再來個張冠李戴。”
“引蛇出洞?張冠李戴?馮將軍,你能不能說具體一點。”韓復榘讀書不多,反應不快,一時不明白馮玉祥的意思。
“附耳過來。”馮玉祥便如此這般地說了起來。韓復榘聽完,連連點頭,嘴裡忙不迭地說:“還是馮將軍有辦法,還是馮將軍有辦法!”
拉幫結派,臭味相投
韓復榘從泰山回來不幾天,就聽說張學良以國民黨海陸空軍副總司令的名義,在北平召開華北各省將領軍事會議。他喜不自禁地帶着石友三赴北平開會。
韓復榘此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好不容易等到張學良把會開完,韓復榘便跟石友三一起去張宗昌的寓所拜訪。
張宗昌見韓復榘來訪,大吃一驚,不知道這個對頭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但是,張宗昌畢竟是闖過大風大浪的人,還能夠處事不驚。
張宗昌笑容可掬地把韓、石二人引進客廳,併當即吩咐設宴款待。
幾杯酒下肚,韓復榘裝出一副十分誠懇的樣子,恭維說:“張將軍,你在山東政績顯著,魯民受惠不淺,在下敬佩之極啊!”
“哪裡!哪裡!你被魯民喚作‘韓青天’,才真正是國家的棟樑呢!”張宗昌見韓復榘似無惡意,也客氣地吹捧起來。
“張將軍,國難當頭,你不辭勞苦回國出力,我韓某感動之餘,很想為你盡綿薄之力。”韓復榘越說越肉麻。張宗昌此時也想廣交朋友,網羅人才,兩人越聊越親切,恰似兄弟一般。
石友三見時機成熟,便說:“張將軍,韓主席,我們三個意氣相投,是不是也學學‘桃園結義’,結為兄弟?”
韓、張兩人心中各懷鬼胎,相互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縱聲大笑,連聲說好。於是張宗昌與韓、石互換了金蘭譜,結為拜把子兄弟。接着,三人你敬我、我敬你地喝了一通,不一會兒就酒酣耳熱了。
韓復榘見張宗昌已消除了對自己的戒備之心,便動情地說:“張大哥離開濟南好幾年了吧?現在的濟南可比過去不同了,你若舊地重遊,定會有一番感慨的。”
“是啊,只是……”張宗昌做夢都想回到濟南,只是此時的濟南是別人的天下,他不免有些猶豫。
石友三生怕張宗昌不答應,便慫恿說:“張大哥要干大事,應該去一趟嘛。濟南有許多你過去的老部下,他們都很想念你呀!”
張宗昌覺得石友三的話很有道理。自己要拉勢力,交朋友,搞經費,不親自出馬怎麼行呢?
於是,張宗昌爽快地答應過一段時間去濟南。韓復榘見自己的第一步目標已經達到,心中一陣狂喜,但表面上仍是認真地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小弟我就在濟南恭候大哥光臨了!”
西花廳里的畫像
9月2日,是張宗昌與韓復榘約定去濟南的日子。
前一天晚上,張學良、吳佩孚聯袂來張宗昌的寓所話別,張宗昌的幕僚均在左右作陪。吳佩孚對韓復榘大套張宗昌的近乎很表懷疑,他說:“效坤(張宗昌字效坤)兄,向方野心很大,想獨霸山東,他邀你去恐怕是不安好心吧?”
“對,老蔣都在山東插不進手,你又是前山東督辦,還是謹慎一點好。”張學良也想勸止張宗昌。
張宗昌的參謀長李某也乘機進言:“你只頂個總司令的空名,不能去,要去,拉起隊伍再去!”
張宗昌固執地搖了搖頭,一字一頓地說:“我也知道向方的為人,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9月2日,張宗昌帶着金參謀、經濟處長劉懷周和兩名衛兵到達濟南。韓復榘派了幾名代表到車站迎接,將他們暫時安排在石友三的公館里休息。隨後在西花廳宴請張宗昌。
西花廳別具一格地建築在珍珠泉上,風景絕佳。張宗昌興緻勃勃地隨韓復榘走進寬敞舒適的廳內。大廳中間擺着一張大圓桌,13把椅子、13套餐具已整整齊齊地擺好。
張宗昌客套了一番之後,被請到北向的貴賓席上就座,韓復榘坐了主位,其餘11人隨便找好位子,坐了下來。
菜還沒上來,張宗昌隨便抬頭打量廳內的裝飾。突然,他“啊”的驚叫了一聲,原來他看到了對面牆上掛着一幅畫像。
大家不知何故,都奇怪地看着他。張宗昌意識到自己有些舉止失措,便掏出手巾擦了擦額上滲出來的細汗,連忙解釋說:“我最忌諱13這個數字,剛才我發現我們一桌正好13人,是故有些不安!”
韓復榘哈哈一笑:“張大哥還講究這個!”隨即向自己的一個部下使了個眼色,那部下便借口有事要辦,退出了西花廳。
宴席上,張宗昌心不在焉,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失態,好歹挨到宴會結束,一溜煙地跑回石友三的公館,竟不再出門。
原來,西花廳里懸挂的那張畫像是以前馮玉祥手下的軍長鄭金聲。
1928年,鄭金聲軍長隨馮玉祥北伐,與張宗昌交戰,不幸被俘。不久,張宗昌戰敗撤退,將鄭金聲槍斃后才溜之大吉。
韓復榘把張宗昌引到濟南之後,並不願與他多周旋,當下按馮玉祥的計策,在西花廳宴請張宗昌時,故意將鄭金聲的畫像掛出來,意在打草驚蛇,迫使張宗昌鑽進他早已布置好的“口袋”里。
石友三設計奪槍
張宗昌回到石友三公館之後,臉色蒼白,神情恍惚。金參謀、劉處長不明白他的心病,左一句右一句地問個不停。張宗昌腦子裡此時卻全是鄭金聲的面容,特別是那雙黑洞洞的眼睛,所以他根本沒有心思多說。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你們早點去休息吧!”
第二天一大早,張宗昌便以有要事需立即回北平的借口,來向韓復榘辭行。韓復榘故作客氣地挽留。但張宗昌的態度非常堅決。韓復榘無可奈何,不再勉強。
張宗昌哪裡知道,他早走遲走都一樣,因為刺客早已在他必去的火車站等待了。
紅鬍子出身的張宗昌是有名的神槍手,而且還新買了一把新式手槍。刺客在接受韓復榘下達的暗殺任務后,曾提出一個條件,即請求設法下掉張宗昌的手槍,韓復榘把這個任務交給了石友三。
拜把子兄弟匆匆而來,又要匆匆而去,石友三當然設宴餞行。不過,他沒有邀人作陪,擺出了一副要密談的架勢,以方便自己完成任務。
兩人親親熱熱地聊了半個時辰,石友三突然說:“張大哥槍法早聞其名,聽說不久前大哥還買了把新式手槍,能不能讓小弟開開眼界?”
“這有什麼不可以?”張宗昌很大方地從懷裡掏出手槍遞給石友三,補充說,“德國造的,我在東京看到它,覺得很不錯,便買了下來。”
石友三接過手槍翻來覆去地看個不夠,口裡稱讚不已,好一會兒才戀戀不捨地把手槍還給張宗昌。
接着,石友三從卧室里取出一把劍,雙手捧給張宗昌,說:“這把寶劍隨我石家三代,今天張大哥遠道而來,小弟無以為敬,就送給大哥作個紀念吧。”
張宗昌被石友三的熱情感動了,竟然忘記了自己眼下的危險處境,當下慷慨地將自己的手槍放在石友三的手中,激動地說:“賢弟對我情深義重,張某終生難忘。然我羈旅匆匆,身無長物,深感慚愧,剛才見你對這把手槍特別喜愛,我將它送給你,以為回報之萬一吧!”
石友三拿着張宗昌的槍死死不放,口裡卻說:“小弟豈能奪他人所愛!”
當天晚上,車站的槍殺案就發生了。
(摘編自《民國陳跡之落幕梟雄》河南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