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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璜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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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有風的天氣不適合人居住

  他們是在陰天認識的。

  那天的里昂是鉛灰色,比船錨還要沉重着下垂的顏色墜得人心裡發慌。

  他從旅館出來,梧桐葉子卷得漫天,伴着灰塵打在臉上。

  打火機的火焰燃了又滅,燃了又滅。如此反覆。徒勞。他掐斷手裡的煙,無名指掃過食指和中指夾着的香煙,繞着小指轉一圈,大拇指用力將香煙折斷。動作嫻熟,行雲流水般如同正在比賽的體操運動員。

  一夜貪歡,他的手中沒有汗,落在掌心的煙葉馬上飄走。緊了緊風衣,把自己包裹起來,毛衣扎得他脖頸微癢。一定是穿反了。他想。

  老城區到處是色彩斑斕的房屋,在這裡最不愁落腳處。他是這座城市的游吟者,每天帶着不同的人睡不同的旅館,看着身下一張張漂亮的臉孔上沾滿淚水,心裡的空洞連成一片海。衝撞。衝撞。還是衝撞。

  他攜帶着一張格格不入的東方面孔,行走在滿地的金髮碧眼中,瑟瑟發抖。他需要一支煙暖暖身子。摸摸口袋裡稜角分明的煙盒,拿出來,還有三支。他抽出一支叼在嘴裡,鼻子聞到煙草的香氣。

  沒有火,他緩慢地移動着眼珠,目光掃過人群。

  然後,他看見了那孩子,帶着東方面孔的那孩子。

  梧桐葉子飛得更甚,刮在臉上,像個手起刀落的劊子手。他逆着風,黑髮和陰沉的天空融為一體,風衣下擺被吹起一個黑色翅膀,球鞋上的NIKE標誌熠熠生輝,帶着他走向那孩子。

  嘿。他說。

  那孩子抬起頭,黑色的眼珠悠悠地泛着波,雙手死死抱着一沓畫紙。一大片梧桐葉子席捲而過,額前的頭髮擋住了那孩子的眼睛。

  廣場上空飛着純白的畫紙和梧桐葉子,他看着那孩子頓在額頭上的手和不知所措的臉,覺得身上有了些溫度。

  有風的天氣,還是要呆在屋子裡,不然,會出問題。他想。

  二、塵埃不適合吃進嘴裡

  食髓知味的夜晚,那孩子躺在他身下,笑着在漆黑中綻出一朵妖艷的花來。好像天生智力殘缺的嬰兒,只會笑,不會哭。那笑容會刺痛眼睛,於是他愈加發狠地撞着。

  笑容越來越大,那孩子的腦袋抵在他的胸腔。

  我聽到了心跳的聲音,大概是你的。那孩子的柔軟的聲音在他的身體中蔓延開來。一下。一下。一下。不知是誰衝撞着誰的身體。

  風息的時候,剛好是清晨降臨老城區的時候。

  他閉着眼,感覺得到眼皮上有陰影在跳躍,輕淺的鼻息拂過他的汗毛。

  毫無預兆地抱過身邊挑逗着他的人。下意識驅使。

  那孩子趴在他身上,在他耳邊吃吃笑着。

  滿里昂的陽光。老城區的房屋閃亮。有灰塵在空間內跳舞。整片牆壁的素描人像。那孩子赤腳走動,木質地板咯吱作響。香煙被那孩子叼在嘴裡,點燃,塞進他的嘴裡。

  他深深地吸着,胸膛看不見任何起伏。

  屋內一片靜謐。

  嘿,那孩子開口,你把灰塵吸進身體里了。呵呵。堵住氣管的話,會死掉哦。

  一口煙含在他的口中,開不及吐出,那孩子的嘴唇就貼了上來。嘴唇的紋理緊緊貼合著,齒輪般不停碾動,唇齒相依,有煙從痴纏着的嘴唇的縫隙中飄散出來。他想象着煙霧包裹在兩個人周圍,感受到令人窒息的安全。他更加用力地吻着。

  不該有縫隙,不該有一絲縫隙。他想。

  時間是正午。兩個東方面孔在滿世界的金髮碧眼中放逐。他們是這個異度空間的流浪者。他們的國家剛剛開始吃早餐。

  小小的公寓,兩對嘴唇不知疲倦地廝磨着。

  如果要接吻,對象最好是與自己相似的臉,這樣才是可以填充的安全感。

  三、心跳不適合看在眼裡

  你為什麼不喜歡陽光。

  你的風衣好像個斗篷。

  天煞孤星一樣。

  你上了我哦,可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

  不過沒關係。

  我不想知道你的名字,我只需要知道你的身子。

  K-I-L-L。你的紋身讓人很想毀掉。

  不如——

  要不要我把你毀掉?

  那孩子的聲音像是來自地下的詩歌,溫度浮在表面上,質地讓人不寒而慄。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溫熱感覺,血液迴流,噴薄而出,細小而深邃的傷口在他的肌膚上滋滋作響。很美。

  他空洞着一雙眼睛,那孩子的腦袋抵在他的胸腔。

  你的心跳停止了哦,嘻嘻,那大概是我做的。

  老城區的夜幕剛剛降臨,隱去了漫天塵埃,腥甜味道的面孔浮出水面。

  次日,里昂當地報紙一個不起眼的版面上,刊登了一則關於兩個東方年輕人的謀殺案件。來自中國的販毒者死在老城區的一棟舊公寓內,犯人,也是公寓的主人,在逃。關於這個少年的資料,寥寥數字——

  里昂國立高等美術學院留學生。休學。曾被多名男子猥褻。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療。三個月前出逃。下落不明。

  嘿。

  我大概,聽到了你的心跳。

  做得太過的話,你會死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