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種白玉蘭時他還是個小孩。那幾年他所在的縣城突然時興起種白玉蘭,縣革命烈士陵園呀,紀念場館呀,還有不少圍着院子的有錢人家都紛紛栽上了白玉蘭。白玉蘭曾引領一時綠化之時尚。的確,白玉蘭於他的童年和少年都曾有過最美好的回憶。他家門前——隔着一堵圍牆就有棵高大的白玉蘭,其時,白玉蘭還很年輕,像四十歲的男人,精力旺盛着哩。初夏,白玉蘭嬌艷的葉子總是發出陣陣幽香,夜幕降臨,他便愛打開半扇窗子讓那幽幽香氣進來,如果有一天聞不到白玉蘭的清香,他就睡不安穩。 只是後來當他隨着升學、畢業、工作、娶妻、生子、升遷……轉眼,他就年近50啦,對這些花呀草呀什麼的不再感興趣。而此時,他也早已是掌管一縣經濟的縣財政局長了。 比他資格老的土管、建設局長都在年齡到點后即時退位,可他真難捨就此停下向前的腳步哇!自己49歲正當年富力強,能不能再往上竄一竄?哪怕給個閑職做個人大副主任什麼的。可時光匆匆,自己再不抓緊,恐怕就來不及啦! 有時,人是不能不信命的!他感慨。信命的他請來本縣最好的風水先生,端着羅盤左瞧右看的先生對他說:“你瞧,門前圍牆外那棵白玉蘭,枝葉濃密,直衝雲霄,擋了你的視線,使你前程不明;路墈下那公廁也有礙你光輝形象,所以得儘快出掉這些缺限。”“如果解決這兩個問題,升遷將指日而待。”先生還說。 局長厭惡那公廁已久。記得公廁是在他念小學時建的。那時多數人家沒衛生間,而他家人根本不用便器就可解決出恭問題,為此他還在同學面前炫耀過。但時代變遷,他家房子早已由父輩手上的土磚房變成了四層樓的鋼筋水泥房,落地的茶色玻璃,外裝修氣派華麗,室內更是鋪着高級的紅地毯,每層樓除主卧室配備衛生間外,還有一間寬暢明亮的公共衛生間。他早已有了對如廁環境近乎苛求的講究,一旦離開家裡、單位或賓館那潔凈又香氣盈盈的衛生間,就出不來恭、拉不了尿。他曾數次想拆除這公廁,又怕因此而落下什麼把柄在別人手上。 於是,局長請來幾個泥水匠,將大門外公共通道往前延伸3米,如是,恰好擋住了公廁。不過,原來公廁的門正好對着水泥小路,如廁還算亮堂,路也寬暢,經他這一改公廁就在路的一側下方了,路小了,如廁也很不方便。進城買辦、賣菜的農民如廁時,常罵這樣做事的人缺德。而更為路人唾棄的是,原先是從廁所門前開始上坡,坡緩路不顯陡,騎摩托車上也不礙事。如今緩坡變成了陡坡,兩邊是石階,中間的坡可供人扶自行車上下,但有些騎摩托車到此的人不甘心繞個大彎,就斗膽騎着下,由是,幾乎每星期有一個人因偏離坡度而人仰車翻。受傷的人就用土話罵:“背時鬼,弄的路這麼陡,會短命。” 時值盛夏,酷暑難當。局長家前圍牆外,紮根於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xx書院後龍山坡的百年古樹白玉蘭,好似一夜間枯萎了。人們甚覺奇怪:好好的白玉蘭,怎麼說枯就枯了呢?白玉蘭樹大根深,且此處土壤肥沃,雜草叢生,野花盛開。可不到兩個月,初夏還風姿綽約的白玉蘭,就徹底枯死了。樹死必須砍掉。立秋那天,當被請來砍樹的農民拔開叢生的雜草,竟驚奇地發現,白玉蘭樹蔸離地面幾公分處,人為地被砍了一圈。皮之不存,養份何供?更為可氣的是,白玉蘭的四周還被打入了粗大的鐵釘,當他們拔出這些鐵釘后,發現鐵釘中還有些藥物。難怪白玉蘭僅兩個月就枯死啦,原來是有人下了葯。 一棵樹死就死了,它沒有引起更多部門的關注。不過有一個人,這個古代被稱為史官者就在書院內辦公,或許因為他的心柔弱吧,他對白玉蘭的離去有着深深的傷感。某天,秋雨綿綿地下着,他正在寫一首詩以悼念死去的白玉蘭,忽地聽得窗外三聲炮響,接着嗩吶悲悲切切地吹起來。他走出辦公室,便聽人說那年紀還輕的局長作了古。有人說局長是癌症死的;有人說局長得了痢疾;還有人說局長夏天夜裡就被毒蛇咬傷了。他聽着,便走回辦公室,在自己編撰的縣誌稿中寫下了這麼一句;xx書院,有白玉蘭一棵,高20餘米,冠幅15米,樹齡110年,於2006年夏枯死,死於人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