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舅舅是縣教育局局長,以我的學習成績,當初能“考”上師範學院,也全靠他老人家向學校的招生人員開了幾次“尊”口。本來指望着畢業后舅舅能把我分配到他手下,也弄個國家幹部噹噹。誰想我畢業的時候,舅舅又幾開“尊”口,竟要把我從縣城的重點中學調到一所偏遠的山村小學工作。就因為這,和我相好三年的女友氣得跟我分了手。
我從小就怕舅舅,對於他的決定,我沒敢吭聲,偷偷把這件事告訴了媽媽,讓她來把這件事給我擺平,媽媽是我最後的救命稻草。果然,媽媽聽說后,怒氣沖沖地跑到舅舅家,找舅舅理論。我心裡暗喜,躲在家裡等她的好消息。
沒過多久,媽媽便從舅舅家回來了,看着她那美滋滋的樣子,我知道舅舅的決定一定泡湯了。誰知媽媽卻滿臉笑容地對我說:“你舅舅的決定沒錯,應該到山村去!”不知道舅舅給她灌了什麼迷魂藥,讓她能狠下心把自己的親生兒子往火坑裡送,我真懷疑我根本就不是她親生的!還沒等我列舉出反駁的理由,旁邊犯有嚴重“妻管嚴”的老爸兩眼一瞪,硬是把我要說的話給憋回肚裡去了。在三位“領導”軟硬兼施、內外夾攻的緊迫形勢下,我走投無路,只好舉手投降,乖乖地服從了舅舅的安排。
對於我這個大學生的到來,在那座名叫張寨的小山村引起了不小的轟動,老校長親自帶領全校一百多名學生到村口歡迎我,村裡的男女老少也都對我笑臉相迎。人雖熱情,但山村的生活條件比我想象的還要艱苦得多,沒有自來水,吃水要到兩裡外一口黑乎乎的水井裡去提;沒有集市,買菜要沿着崎嶇不平的山路去十裡外的小鎮,平時大伙兒吃的全是自家種的青菜和自家腌制的鹹菜。老校長把全校唯一的兩間辦公室騰出一間,用來做我的宿舍,其餘一間是全校五名教師的集體辦公室。
望着牆壁片片斑駁、房頂千瘡百孔的宿舍,我心裡一陣失落。一定要想辦法離開這個鬼地方,我暗暗發誓。
半個月後的一場大雨,徹底擊碎了我留在這個山村最後的一點信心。其實那天的雨也不是特別大,只是我感覺屋裡要比外面下得大,不多一會兒,屋內便積滿了一窪窪的雨水,開始我還用臉盆接了往外潑,但雨水越潑越多,越潑越灰心,後來乾脆一扔臉盆,裹一床被子在牆角蹲了一夜。第二天天亮,桌子上、床上,屋裡的角角落落,沒有絲毫乾燥的地方,但我可管不了那麼多,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李,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個山村。我實在受不了這個鬼地方,這哪裡是人待的地方,打死我也不會再回來了。
媽媽見我一身狼狽地逃回家,心疼得直掉眼淚,急忙打電話給舅舅,讓他把我調回縣城。舅舅驅車趕到我家,不緊不慢地和老媽老爸嘀咕了一陣,最後還是決定把我趕回山村。我脖子一梗,想“造反”一次,但一看老爸飛之欲出的“無影腳”,我趕忙拎起行李,灰溜溜地又去了張寨村。
再次回到宿舍,裡面已煥然一新,牆壁用摻了泥的石灰粉刷了一遍,屋頂的漏洞處也換了新瓦,再看看旁邊的辦公室和教室依舊破舊不堪,我不由有些臉紅了。
靜下心來好好審視這所小學的時候,發現學校只有一百多名學生,每學期卻還有幾個因交不起學雜費而輟學。我找機會將這件事反映給了舅舅,舅舅二話沒說,就給我們學校撥了一萬元的教育專款,專門資助交不起學費的貧困學生。
老校長拿到錢,一臉感激地對我說:“小楊,你真有本事,這下可幫了我的大忙。”老校長這麼一說,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能幫助幾個學生上學,也是我應該做的。”老校長卻訕訕地道:“不……不是,我家大小子今年都26歲了,還沒成個家,就是因為沒錢辦事,我想先用這個錢給他辦了婚事,日後湊齊了再還來?”我心裡一驚,說:“這哪行,這可是資助貧困生的專款!”這時,老校長聲淚俱下:“這個我也知道,可我家大小子的婚事要再不辦,眼瞅他這輩子就要打光棍了。”想想老校長這些日子對我的照顧,加上他那兩行辛酸的老淚,我忍不住鬆了口。
老校長的兒子結婚那天,請我去喝喜酒。婚禮剛進行到一半,天上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等我抱頭趕到宿舍,身上已濕得差不多了。剛進門沒多久,只見剛剛還披花戴紅的新郎冒雨沖了過來,手裡還拿着幾個瓷盆,一進門就憨笑着說:“我爸讓我來看看你房子還漏水不,拿幾個盆接雨水。”話音未落,又有幾個人拿着臉盆跑進門來,進門來都是一句話:“屋子還漏不漏?”聽得我心裡一陣莫名的感動。
學期末的時候,眼看着又有幾名學生要輟學了,老校長卻還沒有要還錢的意思,我也不好意思開口催他。
這天,一個名叫胡莉的小女孩羞怯地走進我的宿舍,遞給我一個小布包,我打開來看,是一沓零零碎碎的紙幣。她上學期剛輟了學,我知道她還想來上學。“下學期開學的時候你來報名吧!”我對她說。她低着頭,小聲說:“老師,我不是要來上學的,上了這學期,下學期又要退學了。這是我割草賣的一百塊錢,要是開學的時候誰交不了學費,您就用這個替他交了吧!”
我一下子怔住了,眼淚瞬間迷糊了我的眼睛。我把錢塞回她的手裡,堅定地對她說:“這錢你拿着,明天你就來上學吧,學費的問題老師有辦法,以後老師再也不讓你們任何一個人輟學了,相信老師!”她看着我,信任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我來到老校長家,只說了一句話:“三天之內,你給我準備好一萬塊錢,不然我就去教育局舉報你貪污教育專款。”沒敢看老校長的臉,我便迅速離開了。
老校長刨了幾棵大樹,賣了圈裡準備過年的大肥豬,兩天後,將一萬元“嘩啦啦”的票子交給了學校會計。我愧疚地對老校長說:“上學,是山裡孩子唯一的出路啊!”老校長也一臉慚愧:“我懂,我懂。”
第二年夏天,我正用鋸子鋸一塊木板,準備自己動手做一張桌子,舅舅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了我面前,他意味深長地說:“林子,你來這兒一年,雖然受了一年的苦,但這對你以後的路,卻是鍍了一層‘金’啊,我馬上就會把你調回縣城,擔任重點中學教務處主任。”我有些迷茫了:人家出國進修“鍍金”,我來這個窮山坳也算是“鍍金”?
望着舅舅胸有成竹的眼神,我忽然明白了,這幾年提拔教師,有沒有到山區助過教,成為教師能不能勝任領導崗位的一個不成文卻十分重要的條件。原來從一開始,我就走進了舅舅設置的一個圈套,為了能讓我有一個好前途,舅舅真是用心良苦!我握了握手中的鋸子,鄭重地對舅舅說:“舅舅,我不能走,這裡的孩子需要我!”驚得舅舅一臉愕然。
後來媽媽來了,要死要活地對我相要挾;爸爸來了,想動用武力把我押回縣城;老校長也勸我回去,但我下定了決心,我不想只在表面鍍一層“金”,我想做一塊實實在在的“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