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海灘上，早起拾貝的漁民發現了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孩，她頭部重創，昏迷不醒。漁民趕緊把她送進當地的醫院。
經過緊急救治，女孩醒了過來。但無論醫生問什麼，她都是一臉茫然，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海灘上。醫生給她一張紙，讓她想起什麼就寫下來，她隨手畫了一隻笛子。
醫生看后，就從外面買回一隻笛子來，女孩坐在病床上開始吹。笛聲悠揚悅耳，十分動聽，顯然女孩經過專門的訓練。
從那天起，女孩每天都吹笛子，從早吹到晚，不知疲倦；一旦停下來，她就緊張無措，陷入惶惑中。
很顯然，女孩失憶了。
半個多月過去，女孩身體已無大礙。可醫院無法找到她的家人或朋友，只好在市報上登了一則啟事，把女孩的照片傳了上去。
啟事登出一個星期後，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來到醫院。他說是女孩的男朋友，叫王浩然。王浩然簡單介紹了女孩的情況，她叫白靈，曾是S市音樂學院的學生，笛子吹得很好，後來因為某種原因輟學。事發前，白靈獨自出來旅行，想不到竟出了這樣的意外。
醫院讓王浩然留下身份證號及聯繫方式，並囑咐要讓白靈不斷接觸過去的東西，刺激她的神經，以便讓她儘快恢復記憶。
王浩然替白靈付了幾千塊錢醫藥費，兩人走出了醫院。
一路上，白靈神思恍惚。她問王浩然，自己真的是他女朋友嗎？王浩然點點頭。白靈有些疑惑，她對他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她還想問自己的家庭情況和經歷，可千頭萬緒，一時竟覺得無從問起。
兩人打車來到王浩然的住處。進屋后，白靈顧不得勞累，四下里看，希望看到和自己有關的東西，但她失望了——這是個一室一廳的小房子，收拾得乾淨整潔，卻連一張她的照片都沒有。
“你怎麼證明你是我的男朋友呢？”白靈問王浩然。
王浩然坐到白靈的對面，沉默半晌才說：“我騙了你，我們只是普通朋友，我只是不想讓你在醫院裡孤獨地待下去。”
白靈呆愣片刻，問：“我真的叫白靈？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半年前，你匆匆進入酒店，我的朋友指着你說，她叫白靈，笛子吹得很好。後來，我再未見過你。”
“那個人現在在哪兒？”
“他離開了這個城市，我們失去了聯繫。”
“你為什麼要接我出來？”
“不知道，也許是不想你在醫院裡吹笛子吹到崩潰。”
“我以前做什麼？住在哪兒？”
“不知道。”
白靈黯然，原來他只是一個好心的陌生人。
入夜，兩人簡單地吃了飯，就各自休息。白靈睡卧室的單人床，王浩然睡客廳。白靈輾轉反側，一直睡不着，她拚命地回想過去，腦子裡卻一片空白。
二
第二天一大早，王浩然給白靈留了些錢，就匆匆去上班了。
白靈打算上街去買兩件衣服。當她走到商場門口，腦子裡像有什麼一閃——那商場門前的弧形拱柱好熟悉啊！難道這兒是她經常出入的地方？
白靈毫不猶豫地進去，她在每個櫃檯前駐足，希望有人認出自己。但她從一層逛到六層，每個店員都很熱情，但似乎都不認識她。
白靈一整天都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她希望碰到能認識她的人，希望到某個地方能使她想起過去，但直到天黑，她依然一無所獲。
就這樣，白靈在王浩然的住處一住就是一個月。她每天都是白天上街閑逛，晚上坐在屋子裡吹笛子。王浩然看書，偶爾抬眼看看白靈，笑着感嘆這樣的日子真像在天堂里。白靈沉默不語，她隱約覺得這種相守有種地老天荒的味道。
白靈走遍了這座小城，但沒有人認識她。她決心不再徒勞地等待，她得找份工作養活自己。白靈很快就在花店找到一份工，每月五百塊錢。每天，白靈都從花店拿回賣不完要扔掉的花，修剪后插進花瓶，小客廳頓時有了生機。白靈還會順路買些菜，她的菜做得很好，煎炒烹炸竟無師自通。難道自己曾經是個廚師？這念頭讓她覺得很好笑。
不久，另一件事卻讓她吃了一驚。那是個下雨天，花店生意冷清，她無意中拿起一些花插起來，不一會兒，她插出了一個極漂亮的花籃。店老闆大喜過望，說這樣的插花，應該是經過專門培訓的人才能做到的。
白靈疑惑不已：自己為什麼會插花，在哪兒學過？
白靈的插花花籃賣得很好，店主一高興，給她的工資漲到了八百。
白靈拿到工資后，第一件事就是上街給王浩然買禮物。兩人素昧平生，是他從醫院領她出來，細心照顧她，否則她不知道還要在醫院待多久。對王浩然，白靈不僅僅是感激，還有一種孤獨中產生的依戀。
在一家鐘錶店，白靈反覆挑選，買下一塊依波表。她興高采烈地拎着小盒子出門，走出不遠，就見王浩然正和一個女孩肩並肩地走着，樣子很親昵。
白靈呆愣半晌才回過神，興緻卻減了不少。王浩然長得清秀，工作穩定，有責任心，脾氣溫和，有時還挺幽默，有女朋友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可她為什麼會感到失落，心裡竟像被什麼掏空了一樣？
晚上，王浩然回來了。他對白靈說每天有好的飯菜等着他，有乾淨舒適的屋子，有美妙的笛聲，他已經過上了憧憬中的幸福日子。白靈微微一笑，親手把表戴到他的手上，似乎感覺到他的眼睛里藏着深情。
兩人邊喝酒邊聊，不知不覺中，一瓶紅酒喝光了。王浩然醉意朦朧，放了盤音樂，他伸出手，向白靈做了個邀請她跳舞的動作。白靈站起身，很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她對自己竟然會跳舞感到驚訝。很嫻熟的舞步，很熟悉的感覺，她不自覺地把頭靠在了王浩然的肩上。她竟然覺得他身上的氣味也很熟悉，她有一種想撲進他懷裡的衝動。她仰起臉，目光迷離地看着他，而王浩然也正低頭看她。他似乎察覺了她的意圖，音樂停止，他一把抱起她，進了卧室……
三
白靈一覺醒來，發現王浩然已經離開，客廳餐桌上放着一杯牛奶，兩片麵包。
白靈匆忙吃過飯就去了花店。一整天，她神思恍惚。
花店打烊，白靈走路回去。她要好好想一想，還能和王浩然在一起嗎？也許她該搬出去。他有女朋友，昨晚她不該那麼衝動。
夜深了，王浩然一直未歸。白靈躺在床上，無法入睡。
終於，白靈聽到王浩然輕輕地開門，輕手輕腳地洗漱。她從床上坐起來，拉開門，站到門口。
王浩然吃了一驚：“你還沒睡？”
白靈搖頭，坐在沙發上。月光透過窗子灑到客廳，王浩然一時無語。
“我知道你有女朋友。昨晚的事我不怪你，我們都喝了酒，你也不用放在心上。過兩天，我會出去找房子，儘快搬走。”白靈低聲說。
王浩然聽了，突然伸出手，緊緊抓住白靈的肩：“白靈，你會喜歡我嗎？我根本就沒有女朋友。我為昨晚的事感到後悔，因為，我掙錢很少，怕不會給你帶來幸福。”
“你沒有女朋友嗎？我昨天看到你和一個女孩走在街上。”
王浩然笑了：“傻丫頭，那是我一個表妹，我陪她去商場買自行車的。”
白靈的心突然像掀開一塊幕布，一下變得透亮。她把頭靠在王浩然肩上：“如果我想跟你在一起，你會不會嫌棄我是個沒有過去的人。”
“怎麼會？沒有過去，你所有的過去才屬於我，我應該覺得驕傲才對。”王浩然捧起白靈的臉，“我怕你恢復了記憶，會後悔今天的決定。”
“不，不會的。即使我恢復了記憶，我也一樣喜歡你。不過，也許我一輩子也恢復不了呢？你說什麼我就信什麼了。”
王浩然開心地笑了，他緊緊地把白靈擁在懷裡。
四
半年過去了。
王浩然把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讓白靈自己開了家花店。白靈還上門為人插花，有時候也替一些家庭主婦講花道。白靈很奇怪，自己做這些駕輕就熟，一些話常常是脫口而出，不假思索。
有一天，白靈應約去一個客戶家插花。客戶是個懷孕八個多月的女人，因為行動不便，特意叫白靈上門服務。
白靈坐半個多小時的公共汽車，來到市郊一棟二層別墅門前。開門的是個看上去比白靈還年輕的女人，穿着白色孕婦裝，挺着大肚子。
白靈突然覺得女人有點兒面熟，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女人很高傲，對白靈頤指氣使，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白靈有些生氣，但想想她會付兩百塊錢的報酬，還是忍了下來。
花插到一半，女人忽然說太累了，很強硬地讓白靈出去，半小時后再回來。
白靈站起身說：“不必了，我的花店還需要打理。如果您現在付不了費，我就當是免費好了。”
女人冷笑：“我付不起錢？我一個月的生活費夠買得下你的花店！”說著，女人將兩張鈔票丟到白靈的腳下。
白靈愣住了，腦子裡像有畫面在不斷閃回，她努力捕捉，卻怎麼也捕捉不到。
白靈沒有去撿錢，她機械地移動着腳步向門口走。這時，門開了，一個約摸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幾乎和白靈撞個滿懷。男人急忙道歉，在看到白靈的瞬間，突然神色大變。
“老公，這個插花的女人真不要臉。”女人在白靈身後大喊。
白靈詫異地看着呆愣的男人和鄙視她的女人，瞬間像被雷擊……
此後的一星期，那個男人每天到白靈的花店買花。他向白靈道歉，說妻子正在孕期，情緒不穩定。他在外地做生意，這次是專門回來看妻子。男人說話的時候一直看着白靈。
“我們以前認識嗎？”白靈問。
“不，不認識。”男人急忙解釋，似乎在掩飾什麼。
男人還要請白靈去喝茶，白靈乾脆地拒絕了。男人訕訕地驅車離開。
白靈回到住處，做好菜，插了兩籃花，然後拿過笛子，輕輕地吹着。笛聲哀婉，似有無限幽怨。
王浩然回來了，一進門就喊“老婆”。白靈放下笛子，替他拿衣服，換拖鞋，兩人儼然如同夫妻。
吃着飯，白靈對王浩然鄭重其事地說：“我們結婚吧。”
王浩然發愣：“你想好了嗎？”
“我用二十多年的過去換一個真心愛我的人，不可以嗎？”
“好，好。”王浩然說著，卻一直沒有抬頭。
深夜，白靈看着王浩然睡著了，而她卻無法入睡。在遇到那個男人的瞬間，她的記憶突然蘇醒，她已想起了過去的一切——她曾是那個男人的情人。她在音樂學院讀書，業餘去酒店吹笛子，他認識了她。他每天開車接她，聽她吹笛子，後來，他們住到了一起，她為他輟學，為她放棄了很多。正是在那個時候，她學會了做菜、插花。她憧憬着和他結婚，憧憬着將來的幸福，可兩年後他卻告訴她他無法離婚。她開始懷疑，跟蹤他來到這個小城，發現他居然還養着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小白靈幾歲，已經懷孕。白靈絕望了，獨自來到海邊，從山崖縱身而下。
這一切，她都想起來了。但她慶幸自己沒有死，她不想知道的更多，就當她重新再活了一次。這麼想着，白靈隔着被子緊緊抱住了身邊的王浩然。
黑暗中，王浩然睜開眼，又閉上了。他永遠都不會告訴白靈，那個男人，其實是他的僱主。他給王浩然幾千塊錢，讓他去醫院接白靈，然後男人不知去向。王浩然一直在等他出現，可沒想到他竟愛上了白靈。
“明天，明天就帶着白靈遠走高飛，離開這個城市。”想到這裡，王浩然下意識地抓緊了白靈的手……
失憶的吹笛女孩 標籤：賣火柴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