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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個好人來題字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老吳是縣城城郊老廟村的農民,祖上世世代代住的都是茅草屋,到他這一代算是住上瓦房了,可還是常常漏水,一下雨就得東躲西藏。為此老吳做夢都想能有好房子住,好在兒子大毛雖然讀不好書,腦筋卻還好使,高中沒畢業就出來賣燒烤。賣了幾年,就把老吳的夢實現了,在村裡起了一棟三層的樓房,白亮亮的瓷磚,太陽一照晃得人眼暈。老吳高興極了,找縣城街上的李老政寫了“德茂家門”四個字,再讓飛虹裝潢店把這四個字做成鎦金的牌匾,準備在八月十八日進新房的時候,把這匾掛在一樓的門楣上。“德”表示他老吳是個好人,“茂”是茂盛,表示因為他是好人,他老吳家會世世代代子孫茂盛,百業興旺。

  八月十六日早上,飛虹裝潢店打來電話,說匾做好了,大毛立即趕去,把匾扛了回來。這匾往客廳里一放,哇,真是金光四射,光彩奪目啊!大毛讚不絕口,老吳急匆匆從外面趕了回來,看了看匾,忽然冷冷地說道:“這匾不能掛!”話音剛落,他就拿起鎚子把匾砸了個稀巴爛。

  老吳這一砸,把大毛砸暈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戰戰兢兢地問老吳:“爹,你這是怎麼了?這字寫得不好嗎?” 李老政是有名的書法家。每年臘月二十七八,李老政就坐在人來人往的縣城大街上,替那些來趕街的村民們題寫春聯。兩枝毛筆,一堆紅紙,左一揮右一揮,幾天下來,李老政能賺幾千塊錢。

  老吳吹鬍子瞪眼:“不好?他一年能賺幾千塊錢嗎?可是他這是馬屎表面光,字好人不好!”

  “什麼字好人不好?”大毛問。

  老吳還是氣呼呼地,說:“哎呀!他這事,連我都說不出口!你自己去派出所看看,就知道了!”

  大毛外號“飛毛腿”,是個勤快人,見老爹還沒順過氣來,“騰”地就站了起來,跑去派出所一看,嘖嘖,原來,這李老政今天大白天的,竟然鑽進一家髮廊里嫖娼,結果被便衣警察抓了個正着,此時正在派出所里錄口供哩。

  “可是,他嫖不嫖娼跟這匾有啥關係?只要他的字寫得好,咱這匾掛起來好看,不就行了?您何苦把它砸了?”大毛從派出所回來,問老吳。

  “嗨!”老吳一聽跳了起來,說,“你想想,假如咱把這匾掛起來,人家將來見了,說,咋回事?這不是那個嫖客李老政寫的嗎?咱們這臉能掛得住嗎?別說了,反正這天底下會寫字的人多得很,我這就去找個字兒寫得好,人品也好的人,讓他幫咱寫!”

  老吳是個做事毛糙的人,當下也不多想,站起身來就走,一邊走一邊想,該找誰寫這四個字。想來想去,決定去找王縣長。

  王縣長五年前還是某局局長的時候,曾經下鄉鍍金,到村裡當村長,當時就住在老吳家裡。王縣長在他家住的時候,待人特和氣,幫村裡人寫過春聯。村裡人都說那字寫得比李老政還漂亮呢!要是能讓王縣長題匾,以後人們問起,說是王縣長寫的,這臉上該多有光啊!況且,王縣長當年蹲點的時候,有一天坐單車時摔進溝里昏過去了,是老吳路過時把他救了的,就憑這點,讓王縣長題寫幾個字,應當沒問題的。

  老吳來到縣委大院,剛進大門,一個穿制服的保安把他攔住了,冷着臉問他找誰,老吳說我找王縣長寫幾個字,不行嗎?保安一聽“撲哧”一笑,把他上下打量了半天,說:“行!不過得登個記!”說著把老吳拉進值班室,問姓名問住址,問年紀問事由,問來問去,半天沒讓他進去。老吳心想與其讓保安像審特務似的審問自己,還不如直接到王縣長家裡等他呢,於是扔下一句“不找了”,轉身出了大門,直接去王縣長家。那次他救王縣長之後,王縣長的老婆李娟對他感激涕零,死命拉他到家裡做客。老吳因此才知道了王縣長的家。

  老吳來到王縣長家,看見門半掩着,就敲了敲,不一會兒他老婆李娟開門出來了,只見這李娟兩眼腫得像核桃,好像剛剛大哭一場。老公是個大縣長,你還有什麼好哭的?老吳心裡疑惑,但也不好問,就直說了他覺得王縣長人好字也寫得好,所以來求他題字的事。李娟一聽像見了大救星,連說這事好辦,不過得等王縣長回來。說完她給老吳倒了茶水,拉了一會家常,隨後按下桌子上一個手機似的玩藝,把一個話筒伸到他嘴邊,正兒八經地問:“老吳叔,您為什麼說王縣長是個好人呢?”

  看李娟這架勢,好像電視里記者採訪領導似的,可我老吳有什麼好採訪的呀!老吳不知道她搞啥名堂,但也不多想了,就把王縣長當年住在自己家時,如何幫自己寫春聯,如何跟村民打招呼等等都說了出來,直說得口乾舌燥,李娟才“啪”地關了桌子上那玩藝,然後說:“老王他今天有急事,不能回家,不過您不用擔心,我這就去找他,讓他幫您寫,不就幾個字嗎?您在這等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說完她就出門去了。

  老吳以為會等很久呢,沒想才過幾分鐘,李娟回來了,拿出一捲紙遞給老吳,說:“行了,您看看!”

  老吳高興得馬上展開紙看,一看卻沒笑出來,原來那“德茂家門”四個字,王縣長把“德”字寫成了“得”。

  老吳雖然只讀到小學三年級,但也知道“德”字跟“得”字意思不同,這兩字一換,這四個字的意思就全變了,該怎麼辦呢?老吳想了一想,把那字給李娟看,說:“小李,這 ‘得’字,好像寫錯了吧?應當是道德的‘德’啊!”

  李娟伸頭一看,臉“騰”地紅了,但很快就鎮靜了下來,板著臉問:“茂叔,您說是我讀書多還是您讀書多?”老吳說當然是你讀書多。李娟說:“這就得了唄!您想想,要是得不到錢,您能起得了房子嗎?照我說,這本來就應當是‘得’字才對,人活在世上,沒有得到,哪有什麼快樂?沒有快樂,這人不是白活了嗎?您說是不是?”

  老吳一聽,雖然覺得李娟這話好像不太對勁,可又不知道怎麼反駁,憋了一陣,一想人家是縣長老婆呢,怎麼著也比咱見識多,就算錯也不會錯到哪兒去,算了,“得”就“得”吧!反正是縣長寫的就行。老吳這麼一想,氣很快就順了,向李娟道了謝,轉身出門,就去飛虹裝潢店。

  飛虹裝潢店老闆見了老吳,問怎麼又做匾啊,今早你兒子不是剛拿走一塊匾嗎?老吳就把自己砸匾以及這副字的來龍去脈說給老闆聽,然後問老闆,李娟這話說得對不對。老闆聽了忽然哈哈大笑,說:“你是說這字是王縣長幫你寫的?”老吳說是。老闆說:“是個啥呀?告訴你,王縣長被雙規了!本來這事我也是聽說的,你不跟我說這字是他寫的我還不信呢!告訴你,我這店名還是花兩萬塊要他幫寫的,可你看你這幅字,明顯就不是他的筆跡嘛!照我說,這字八成是他老婆自己寫的,可是心不在焉寫錯了字,才這麼糊弄你的!”

  老吳一聽恍然大悟,怪不得這李娟哭腫了眼,怪不得她問自己為什麼說王縣長是好人,原來是想找個人證,證明王縣長是好人啊!原來王縣長是個貪官!好吧,你就“得”吧,既然你不是好人,這字倒貼錢我也不能要了。老吳想到這裡,當場把那張紙撕了個粉碎。

  王縣長不行,該要誰寫呢?老吳想來想去,想到了文化館的劉館長。這劉館長原本老吳也不認識,但不久前老吳去大毛的燒烤攤幫忙,有幾個晚上劉館長都帶着老婆兒子來吃燒烤,一家人親親密密的,加上這劉館長一開口就笑,對誰都客客氣氣,並且留了電話,對老吳說有什麼事可以找他,這樣的人應當是好人;再說堂堂文化館館長,他的字怎麼說也不會太差。老吳想了想,就把電話打給了他,把想讓他寫字的事直截了當地說了。劉館長一聽很高興,說沒問題,叫他馬上到他家去。

  老吳買了一袋水果,一條香煙趕了過去,劉館長客氣一番,大筆一揮,很快寫好了,老吳千恩萬謝,拿着字又來到飛虹裝潢店。店老闆笑眯眯地剛把字展開,笑容就僵住了,說:“老吳叔,您這字是誰寫的?”老吳說是劉館長寫的。老闆又問:“他收您多少錢?”老吳說沒收錢,我倆認識,我只給他買了幾斤水果,一條煙。老闆一聽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說:“怪不得!你沒給他錢,就怪不得他寫得大意了!跟您說,這字,您還是不能做匾!”

  老吳問怎麼回事,老闆說:“你看這‘家’字,寶蓋頭上的這點,頭太低了,可下面‘豕’的這一鉤,尾巴卻拉得太長了,這麼一來,這個字遠遠看去,就成了‘冢’字,‘德茂家門’ 成了‘德茂冢門’,這怎麼得了?要知道,‘冢’可是墳墓的意思啊!”

  老吳一聽直拍大腿,拿過那幅字,當場點火燒成了灰燼,隨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老闆看老吳的臉氣成了紫色,給他點了支煙,說:“茂叔,您也別太怪人家,這年頭,說誰不想要錢鬼都不信,您別把人家想要錢這點想得太壞!”老吳一聲不吭。

  老闆看老吳的臉成了紅色,以為他想通了,又說:“我認識一個人,是縣報記者,天天練毛筆字,墨水少說用了一提桶,那字寫的是沒得說!平時專門幫人家寫廣告字的,像您這樣的大字,一個字五百塊錢,我看你不如去找他,直接給他兩千塊,保證寫得您滿意!”老吳還是一聲不吭。

  老闆心想你不搭理我,我還不願搭理你呢,轉身想走,沒想老吳忽然起身去買回了一堆白紙,還有五枝毛筆和三瓶墨水,又抽出一張白紙給他,說:“你幫個忙,在這紙上寫下‘德茂家門’那幾個字,待會給你多一倍加工費!”

  老闆笑說:“你要我寫?”老吳說:“不!你寫出來后,我照着寫,然後你把我寫的,做成匾!因為我現在明白了,只有自己,才能保證自己是不是好人!”

  原來如此!老闆一聽哈哈大笑,說了聲沒問題,就在紙上寫下“德茂家門”四個字。老吳拿過那字,對老闆說:“你先忙去吧!我從沒拿過毛筆,要練好這四個字,沒用完這三瓶墨水不算完!”

  老闆大笑着進裡面去了,正打算睡一覺呢,沒想到才躺下不到十分鐘,聽到老吳說“行了”,他出來一看,只見老吳兩隻手掌儘是烏黑的墨汁,而他面前攤開的白紙上,並沒有字。

  老闆一頭霧水,說:“你寫的字呢?”

  老吳沒回答,反問道:“你說,財富是靠什麼得來的?”

  老闆說,有偷的有搶的,當然了,靠自己雙手賺來的錢,用起來會比較舒服。

  “恭喜你答對了!”老吳哈哈大笑,說,“貪官老婆可以把‘德’寫成‘得’,劉館長可以把‘家’寫成‘冢’,這說明文字都是人寫的,可以變來變去,唯一不能變的道理,就是這一點了,用自己雙手賺來的錢,用起來才舒服!”

  老吳從口袋裡抽出一張紙遞給老闆,繼續說:“我剛才練字了,可是越寫越難看,乾脆就不寫了,你直接把這個做成牌匾,做好了我馬上掛上!”

  老闆攤開那張紙一看,那紙上是倆五指伸得筆直的手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