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一個黑大漢風風火火闖進了市電視台里,叫嚷着要見領導。記者部的李主任把他攔下來帶到會客室,送上茶安慰他有事慢慢講。李主任估計這個農民必定受了什麼委屈,跑到電視台來投訴出氣。
果然,這黑漢聽了他的話,把眼一瞪:“這事慢不得。”一氣幹掉茶,一拍大腿道:“同志,你不知道呀,有件事在我心裡憋得慌啊。”就一五一十道出了原由。
原來,黑大漢姓王,是個木匠,兩個月前,他進城時因橫過馬路不小心被一輛貨車撞倒,折斷了右腿,肇事司機又逃逸了,過往的行人車輛沒一個伸出援手幫助他,就在他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時候,一個路過的男人見了,二話不說叫來出租車把他送進醫院治療,替他墊付了所有醫藥費后就悄悄離開了。
李主任大喜,緊緊握住王木匠的手:“謝謝你為我們提供了這麼好的素材。請問那個救困扶危的人叫什麼名字?”王木匠搖頭道:“我要知道就不來你這裡了,我是來求你們幫忙找這個英雄的哩。”
李主任向台領導彙報后,喜滋滋地告訴王木匠,台領導認為他提供的情況非常有新聞價值,決定和王木匠一起尋找無名英雄,進行採訪報道。王木匠拉着李主任的手,感激得說不出話來。
媒體有媒體的力量,很快,他們就打聽出無名英雄姓張,名大發,是張家村人。李主任忙叫上王木匠驅車直奔張家村。
李主任他們踏進張大發家裡時,張大發正領着一幫人在泡製水鹹菜忙得不可開交。王木匠一見到張大發,就激動地搶上前緊緊拉住他大叫:“恩人,可把你找到了,請受我一拜。”說著就要下跪。張大發一把拽住他:“使不得,使不得。”王木匠又掏出一個紅包死命要還醫藥費,但張大發不接受,說他傷剛好,要用錢的地方多,這點錢以後再說。這回王木匠說啥也不幹了,冷不防“撲”地跪倒在他面前,擺出一副不收錢決不起來的架勢。這張大發也慌得趕緊跪下來抱着王木匠大叫:“兄弟,不就幾千塊錢,值得這樣嗎?大丈夫哪能為錢屈膝。”李主任被這一幕動人的情節感動了,扛着攝影機拍個不停。誰說良心道德沒人講了?眼前就是活生生的典型。
李主任按照事先設計好的採訪思路要採訪張大發,沒想到張大發卻不肯配合:“同志,不是我不想上電視,能在電視上露回臉,是一輩子的福氣。”話頭一轉,指着滿地的菜乾道,“可是我實在沒空。晚上有暴雨,這東西要趕緊收好。”
李主任是個經驗豐富的人,馬上道:“那一邊幹活一邊聊好不好?就當我是透明的。”張大發苦笑道:“你們這些記者呵,我算服了。”
於是,李主任顧不得臟,捋起衫袖跟張大發一起幹了起來。他們把曬得半乾的青菜抱到一個大泡池裡,加上鹽。張大發又帶他走進一個大工場,裡面雖然有些昏暗,但有許多工人正在賣力幹活。李主任了解到,張大發開辦了一個作坊,規模不小,年收入達到百萬元。
這張大發見李主任大感興趣,大笑道:“你們可不可幫我拍拍產品?我個人的那點屁事就別宣傳了。”李主任滿口答應下來。
別看是個手工作坊,最後在包裝車間的景象卻讓李主任大吃一驚:張大發產出的水鹹菜,經過包裝后,非常漂亮。張大發自得道:“說實話,我的產品一點也不比正規廠差,但我的便宜,有十多個省的客戶跟我合作。”李主任喃喃道:“沒想到呵。要不是親眼看到,還真的不敢想象。”
張大發真誠地說:“李主任,你來拍我救人的那檔事,我看算了,只要有一點良心的人,都會那樣做的。”說著拿出紅包往李主任身上塞。
李主任把臉孔一板:“這是什麼意思?”
張大發笑嘻嘻道:“你辛苦了,一點茶水費意思意思。”又要往他身上塞。這時一直不吭聲的王木匠勸起李主任來:“李主任,不是我多嘴,還是收下吧,人家是一片好心。”
李主任指着包裝好的水鹹菜道:“我領情了。要送就送幾包鹹菜吧。”張大發見李主任神色決絕,連說真是廉潔的好記者,讓人包裝了一袋產品拎上了車。
待李主任一走,張大發沖王木匠得意地笑了起來:“走,喝酒去。”
兩人喝得爛醉回來,就接到了李主任的電話,說節目當晚播出,要他們留意收看。張大發一想到自己就要出名了,高興得不得了,大呼小叫把左鄰右舍的鄰居叫來觀看。果然,當市電視台播放《警鐘長鳴》欄目時,正是李主任來採訪張大發的節目,大家看到張大發在電視上侃侃而談製作水鹹菜時獨特的經驗時,才明白原來他是這樣發的財,都感嘆他不愧是“人精”。
王木匠突然道:“不對呀,咋把我們放到《警鐘長鳴》了呢?”張大發一愣,只見畫面上出現了李主任嚴肅的臉龐,他莊重地說:“觀眾如果不看我們今天實地拍攝到的節目,也許永遠不會知道,擺到我們餐桌上的水鹹菜是何等的骯髒,製作環境是何等的惡劣,製作工藝是何等的落後!更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在加工製作過程中,為了私利,作坊主竟違反規定使用國家嚴禁添加到食品中的工業用鹽,甚至有毒的漂白粉。可以說,像這樣加工生產出來的東西,根本就是毒鹹菜。”說到這裡,李主任舉起一包水鹹菜亮給觀眾看:“這是當時作坊主送給我們的產品,經食品檢驗所化驗,裡面含有大量的有害成分,對消費者的身體健康造成極大的隱患。我們希望有關部門管一管,因為,人民利益無小事。”
張大發看到這裡,大叫一聲昏死過去。王木匠拚命掐他的人中才掐醒他。張大發緩過神后,馬上撥通李主任電話,惡狠狠地質問為什麼要害他,捉弄他,嚷着要告電視台誹謗公民的名譽。李主任卻相當平靜:“我奉陪到底。不過,我告訴你,我查過交警執勤記錄,王木匠那天根本沒有出車禍。你編出謊言騙電視台去採訪,這樣做的目的我也清楚。”說完便掛了電話。
張大發這時徹底懵了,跌坐在地說不出一句話。原來,張大發自從搞了個水鹹菜加工作坊后,產品沒人要,越屯越多,同行們的生意卻紅紅火火,他又惱火又嫉妒,行家說這是缺少知名度的緣故。張大發計多膽大,竟然琢磨出了免費做廣告的點子:指使王木匠去電視台謊稱要尋找無名英雄,把電視台誆到作坊來採訪拍攝,趁機宣傳自己的產品。起初王木匠有些擔心,怕讓電視台識穿后難堪。張大發道:“怕什麼,只要能上電視出名,好名歪名都一樣。那些明星們為了出名不是經常故意朝自己身上潑髒水嗎?這事辦成了給你五百元勞務費。”哪裡想到電視台不但識破了他們的機關,還趁機抓到了個違法加工食品的典型加以揭露,讓張大發的如意算盤落了空。
這時候王木匠偏不知趣上前討要那五百元。張大發氣極吼道:“我破產了,沒錢。”王木匠“呸”了一聲,說聲“誰稀罕”,甩手就走。
第二天來了一群工商,把張大發的作坊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