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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蠅”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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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宋元符年間,江西袁州府出了一件怪事。袁州知府魏知古剛跟新任知府崔新立辦完交接手續,餞別宴會上,突發惡疾,當夜暴亡,屍體發黑腫脹,形容可怖。新知府為了擺脫干係,立即報告朝廷。朝廷特派向子長侍制前來袁州調查此事。

  向子長,四十多歲,五短身材,誰要是被他的眼光盯住,背上就會冒冷汗。他干過多年州府司理,對形跡之學極其熟稔,破過幾個奇案。

  向子長到了袁州,便與新知府崔新立,對魏知古的屍體翻來覆去檢查了幾遍。照例,袁州負責案件審理的司理官黃作功也應該陪同到場驗屍的,但是,這位司理官推說身體嚴重不適,不能到場。

  新知府崔新立年紀尚輕,拉長了臉,一陣數落:“吃啥飯當啥心,敲啥木魚念啥經!用他的時候就病倒了,真是造房請了個箍桶匠,他沒這個能耐,就別占這個窩。”

  向子長見崔新立像吃了火藥似的,便說:“人家病了,你也不能強人所難呀。”

  “什麼病?我看他腦子有病。那天餞行宴會上,他和魏知古吵得不可開交。現在人家死了,就怕了,他能躲得過嗎?”

  向子長聽新知府這麼說,來了興趣。怎麼?袁州知府魏知古和司理黃作功積怨甚深,勢不兩立。向子長對崔新立說,從魏知古屍體上看,他是中毒身亡。死亡原因有兩種可能:可能是毒蟲叮咬致死;還有一種是人為謀殺。死者耳垂下的脖子上,有一處不明物叮咬過的痕迹,從中毒皮膚顏色的深淺判斷,毒液就是從這裡進入,在全身蔓延開來的。

  向子長和崔新立驗完屍回府,路過黃作功的家,便進去看望病人。黃作功的家人說:“我家黃老爺前天就頭暈噁心,不能支撐,昨天晚上,雇了輛車,回鄉下養病去了。要奴僕向知府大人告假。”

  兩人只好從黃作功家出來。崔新立又發起火來,說:“魏知古之死,如果被毒物叮咬,死於自然,那倒罷了。如果有人暗中謀害,這黃作功就是第一號嫌疑人,他擺脫不了這個干係!”

  “崔大人,你多疑了。黃作功是多年的辦案人員,熟知案理。如果他害了魏知古,這人命關天,事涉高官,黃作功掩飾還來不及,怎麼會有此反常舉動。我看,黃作功與魏知古的死沒有關係,但是有一種可能,他對魏知古為什麼死的,肯定有所覺察,但不便明說,所以,他有難言之隱,只能迴避。知府大人,你看呢?”

  “向大人說得有道理。但是,下官對魏知古和黃作功平時的為人知道個大概。魏知古是個心氣很高的人,朝廷要他辦的事,事事幹得出色。這次卸任,本來他另有高就,想不到猝死府中。而黃作功脾氣執拗,好認死理,要說魏知古平日有仇人,就只有黃作功這個人,他們兩人鬥氣大半年了。如果這是件謀殺案,那只有黃作功有作案動機。”

  “那我們就從調查魏知古與黃作功如何結怨起步吧。”

  調查結果,一無所獲。魏知古和黃作功爭氣鬥嘴,都是辦案時的不同見解爭論,他們私人之間,並無恩怨可言。

  案子沒有眉目,麻煩卻接踵而至。袁州府屬下的宜春縣知縣曹明德也染惡疾,突然死亡。同時死亡的,還有宜春縣負責捕盜的縣尉傅友石,和他手下的四名捕快。

  向子長和崔新立星夜趕到宜春縣:六名死者,一模一樣,中毒而亡。傷口在頸項或耳背部,毒液由傷口進入,瀰漫全身而導致死亡。

  向子長抓耳撓腮,他對崔新立說:“如果是毒物叮咬,不可能只叮官員,而不叮百姓。這七個都是辦案人員。我有一種預感,他們可能在辦一件案件中鑄成了大錯,激起民憤,慘遭殺身之禍。”

  知府崔新立亂了方寸。這個年輕官員一改年輕氣盛,滿臉愁容,謹小慎微地跟在向子長的屁股後頭轉。

  兩人從氣味難聞的停屍房出來,走到了縣衙前的台階上。只見周圍青山簇擁,雲蒸霞蔚,猶如世外桃源。袁州府所治的地方,有“湘贛孔道”之稱,是湖南和江西溝通的唯一一條山間走廊。正因為是兩省交界處,崇山峻岭連綿,茂林修竹遮蔽,數百里人煙稀少。這給慣偷大盜,非常之人提供了窩藏的好去處。這個案子,是不是這些人所為?向子長轉而一想,又否定了這一想法。一般的小盜匪為確保自身安全,竭力避免跟官府糾纏,豈有膽大妄為,連殺數名高官之理?

  而那種毒殺器具,向子長已經心中有數,他摸摸下巴,對崔新立說:“行刺這幾名官員、捕快的,是一種叫‘飛蠅’的弩箭。你看,眼前連片的深山老林,中間不乏獵戶,他們善於採集蛇毒,製作毒箭。有一種叫‘筒弩飛蠅’的弩箭,小如針線,裝在偽裝成手杖的竹筒中發射,毫無聲響,被害人當時也不易察覺。”

  知府崔新立背上冷汗直冒,說:“黃作功躲躲閃閃的,大概就在躲這種弩箭吧。我們找他去!”崔新立關照身邊的隨從,注意路邊的行人,特別注意那些手中拿竹桿的人。

  兩抬官轎,一行隨從,來到一個叫洞子坪的小山鄉。這是山間的一個小盆地。壩子泉流,曲徑通幽,粉牆茅屋,雞犬相聞。一個老漢迎了出來,磕頭相告說:“小婿病得不輕,來這山村休養數日,病情不見好轉,已經僱人相伴,回浙江蕭山老家求醫問葯去了。”

  “他這是畏難潛逃!向大人,我看我們應該發出通緝令,捉拿此人。”

  “我們當然要把他找回來的,但不是通緝,而是派人去把他請回來,用轎子把他抬回來。”

  把黃作功從蕭山“請”回來了,的確,他沒有病。但他為什麼說謊呢?他是不得不說謊。他的腳一踏進袁州城,他脖子上就中了“筒弩飛蠅”,一塊紫黑色的腫脹從脖上彌散開來。向子長、崔新立及時趕到,向子長手忙腳亂地擠血水敷解藥,但是一點效果也沒有。還好,黃作功還能說話,他說出了此案的原委。

  宜春縣境內一直盛傳有大盜慣匪,有一次,宜春縣縣尉傅友石秘密派遣三名捕快到山間採購山貨,實際上是偵查大盜慣匪的巢穴。這三名捕快在山中轉悠了十天也沒有回來,大概是遇害了。三名捕快的家屬得知消息,就到州府向魏知古控告縣尉傅友石。

  魏知古和傅友石一向關係很好,得庇護的地方就要庇護一點,他把傅友石找來,叫他就此事自己拿出個解脫的辦法來。

  傅友石對魏知古說:“宜春縣境內的大盜慣匪打家劫舍,非常猖獗,我現在已經知道他們巢穴的大概所在。我派三人去山間採購山貨,實際上是要進一步證實這個所在。他們三人久出不還,大概已遭盜匪的毒手。人死是小事,我怕的是盜匪得知消息,轉移遠遁,我們的剿匪大功也就一場空了。我建議,趁現在時間不遠,知府大老爺你下令,讓我合鄰近幾縣的捕快,前去清剿,一定會建大功。立功之後,那區區三條人命,也就不值一提了。”

  魏知古同意了這次行動。傅友石就帶領了這些捕快,在山中搜索了兩個月,連一個盜賊的影子也沒有見到。傅友石一籌莫展。他跟四個手下的親信捕快坐在山坡上苦想對策。

  這時,在山坡下有些山民在田地里耕種。在這與世隔絕的深山裡,這些山民都很樸實。他們幾個人一商量,一條計謀就出來了。

  傅友石到山下,叫來四個山民,他拿出兩萬銅錢,說:“我們的三名捕快,在這裡被殺,州府派我們來清剿盜匪,已經找尋了兩個月,毫無收穫。我們回去無法交差。我想請你們四人出面,假裝是盜匪,到官府去交差。你們名義上判決是斬首,其實暗底里,我們就將你們釋放。這裡是兩萬銅錢,作為勞務費。”

  四個無辜山民,就這樣做了階下囚。四人被綁縛到宜春縣,知縣曹明德審訊,四人一一認罪,無一語回拗。這四人又移交到袁州州府,也就是由黃作功主審。按律法,四人都判處斬,擇日行刑。

  事情也就這樣了結了。但是,這四個山民,長相忠厚,老實巴交的,決不像殺人越貨之輩。就在行刑的前幾日,黃作功親自到監獄,面對這四個山民說:“我是你們案子的主審法官,這案子中有沒有冤屈,你們儘管對我說,如有冤屈,現在糾正可能還來得及。明天,你們的頭和身體就要分家了。”

  這時,他們四個才淚流滿面,匍匐在地,向黃作功哭訴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黃作功急忙起草上訴書,提請上司複核重判。

  這時,宜春縣縣尉傅友石也得知了此案重審的消息。他暗中對知府魏知古說:“理事黃作功收受了死囚的賄賂,幫他們上訴翻案。”

  第二天,黃作功到魏知古那裡講述上訴事宜。魏知古破口大罵:“這個案子已經審理完畢。上級部門已經作出判決。現在收受了賄賂,就能擅改案情么?”

  黃作功說:“我已查實這是樁冤案,怎麼能不申訴呢?”

  魏知古沒有辦法,只能緩期執行死刑。把這案子移交給另一個辦案人員處理,後來又下放給宜春縣令處理。照規矩,這種案子,要另外立案,重新上報上級司法部門。但是,魏知古說:“如果這樣辦,那就表明,我們全州官員都有輕罪重判的錯誤了。”於是,把重新複審的案卷全部燒了。要按原判決,殺這四個山民。

  正要殺山民的時候。魏知古又後悔了,他想:行刑后,黃作功如果不在行刑書上簽名,他以後就可以在朝廷上控訴我。魏知古就叫了幾個中間人來做黃作功的思想工作,說:“這四個山民是一定要死的。你就勉強在行刑書上籤個名,大家都知道,辦這事的人是魏知古,而不是你黃作功。”

  逼迫之下,黃作功簽了字,四個山民也就人頭落地。

  黃作功說完,就死了。

  新知府崔新立長嘆了一聲:“真是仕途險惡。現在案情一切都清楚了。向大人,我們就着手捉拿施放‘筒弩飛蠅’的殺手。”

  向子長搔搔頭皮,摸摸下巴,說:“痴人說夢!憑我們這點力量,能抓住那殺手?現在,我們就可以了結此案,向朝廷交差了。”

  “兇手沒抓到,怎麼辦?”

  “就說這幾個死鬼辦了冤案,被陰曹地府捉拿,暴病身亡。不是中‘筒弩飛蠅’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