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西說起來也是個可憐人,妻子早逝,唯一的兒子好不容易培養成個大學生,畢業后在一家機械廠當了工程師,結果又在一次事故中不幸身亡,於是剛過五十的洪西成了孤家寡人。
洪西用兒子的撫恤金買了一輛桑塔納轎車跑起了出租,不圖別的,只是為了打發時間讓自己不會有老廢物的感覺。這輛白色的桑塔納每天都被洪西擦得鋥亮,車裡的白布套天天潔凈如新,洪西把這輛車侍候得比自己的生活都好。朋友們有嘲笑洪西的,洪西總是感慨地拍着車說:“這是用我兒子的命換來的,它就是我的車兒子啊,每天開着它,就像兒子陪在我身邊一樣,我這個老爹能不好好侍候自己的兒子嗎?”
因為愛惜車,洪西跑出租有“三不拉”:不拉長途客,不拉夜客,不拉酒醉客,兩年下來,白色的桑塔納就像剛出廠一樣,看起來仍然是輛新車。車也特配合洪西,乖巧機靈,從不出毛病,哪怕是一點點小毛病,發動機的聲音柔和得像洪西面對車時的笑容,一人一車配合默契,沒有出過一次事故,被洪西的朋友稱讚為“父子齊心,跑路無憂”。
這日天色將黑,洪西本想收工,卻遇到一位要去郊區看望剛生產的女兒的老太太,因為正值白、夜班出租汽車司機交接班時間,街上出租車稀少,老太太不熟悉路,又打不到車,急得再三央求洪西,洪西一時心軟,也就破一回例,將老太太送到了郊區。
返程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郊區這段年久失修的路上別說往來的車見不到,就連行人都見不着個影兒,路燈也大半壞了,洪西開得更加小心,生怕顛壞了車子。好在這段路不過十幾里,上了前面的大道就沒事了。
也幸虧洪西開得慢,才在撞到趴在路上的那女子身子之前及時剎住了車。那女子身着一套白衣服,披頭散髮趴在路上很醒目,也不知是病了還是被車撞了,一動不動。
洪西瞅了瞅四周,路兩邊都是田地,路燈光線昏暗,也找不到個人,他只得下了車,走到那女子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小姐,小姐!”
女子仍然一動不動,洪西急忙把她扶起來,拂開她臉上的亂髮。女子猛地睜開眼,與此同時,洪西發現她竟然是個男子。
男子迅速從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對着洪西的脖子狠狠一劃,洪西咽喉處咕咕冒出鮮血,帶着不可置信的神氣倒在了地上。男子把假頭套摘下來,迅速把洪西拉到路邊,撲通一聲把他拋在水田裡,然後把車開走。
這是一樁很普通的殺人搶車案,劫匪假冒受傷女子躺在僻靜處,司機如果停車下來察看,劫匪則會殺人劫車,然後將車開到別處,經過處理后再賣掉。洪西很不幸地遇到了這樣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冷血劫匪,不但丟掉了心愛的車兒子,也丟掉了自己的性命。
劫匪開車駛向高速路,想連夜逃出本市。
到了高速路收費站,劫匪緊張地看了看四周,收費站很平靜,一切正常,並沒有什麼武裝警察在盤查詢問,看來車主的屍體還沒有被人發現,他鬆了一口氣,掏出了二十塊錢,緩緩開車停到了收費窗口。
錢交上后,通道欄杆打開,允許通行。但桑塔納車卻出了毛病,突然熄了火,任憑劫匪咔咔怎麼打火就是打不着。後面要通行的車輛積壓不少,都在拚命按着喇叭。
一個收費站工作人員走了過來,很有禮貌地問道:“先生,車出問題了嗎?”
劫匪急出一身冷汗,越不想引人注意,這破車卻越在這時候犯毛病去引人注意,真是哪壺不開偏提哪壺。他結結巴巴說:“對不起,打不着火了,我再試試。”說完又去拚命打火,可這車就是倔強地打不着火,死氣沉沉堵在了收費站口。
“先生,我們幫你把車推到路邊吧,否則就會堵塞通道,積壓車輛。”工作人員招了招手,又找來幾個年輕小夥子,一起幫忙把白色桑塔納推到了路邊,清出了通道。
劫匪見並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和車,也不由得鬆了口氣,謝過工作人員后,躲在車裡檢查儀錶盤,看是哪裡出了問題。
收費站通道暢通后,汽車一輛接一輛通行過去。一輛紅色富康出租車經過了白色桑塔納身邊后突然停了下來:“39723,咦,老洪的車,不是不出夜車嗎?”
洪西的“三不拉”原則在他的朋友圈裡和他掛靠的出租車公司里是人人皆知的,正巧這輛富康出租車就是與他隸屬同一家公司的,司機也認識洪西,於是在白色桑塔納前面停了下來,過來敲了敲車窗。
劫匪一看來人的出租車與自己搶的這輛隸屬同一家出租汽車公司就知道不妙,於是坐在座位上一動也不動裝睡。
司機奇怪起來,因為天黑再加上車窗上防晒膜的遮掩,他也看不清裡面坐着的人是不是洪西,正在猶豫中,桑塔納的排氣管突然放了個響炮,車身猛地一震。車子並沒有啟動,排氣管卻在放炮,這實在有些奇怪。司機發現即使車子這樣折騰,裡面的人仍然一動不動,他以為洪西出了什麼事,急忙高聲叫着收費站的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也被這聲巨響驚動,以為車子爆炸,急忙趕來,敲着車窗叫道:“先生,請出來一下,你的車子好像有問題。”
劫匪心中緊張,知道自己再不出去就要引起更大懷疑了,心中盤算着應對辦法,然後緩緩打開了車門。
“老洪……咦,你不是老洪,你是誰?”出租車司機驚訝地叫道。
劫匪不動聲色道:“老洪今天身體不舒服,車子讓我開。”
“不可能,老洪把這車愛得跟他自己的命似的,有個原則就是堅決不開夜車,更不可能把車交給外人開,你到底是誰?”司機更加懷疑起來。
收費站工作人員一聽事有蹊蹺,急忙拿對講機對站內人員呼道:“站口有情況,請迅速查一下車牌號為39723的出租車情況。”
劫匪暗呼倒霉,竟然搶了這樣一輛太過明顯的車,他知道收費站與交警和交通稽查各部門聯網,一查就會查出問題,自己是絕對搪塞不過去的。他眼珠轉了轉,向車尾走去,嘴裡還說著:“你們不放心是吧,後備箱里有老洪給我的委託書,等我拿給你們看。”
趁着出租車司機和收費站工作人員一疏忽,劫匪越過了車尾,敏捷地翻過了欄杆,鑽進了路邊的山林中,在追來的人的視線中失去了蹤影。而那輛犯了毛病的白色桑塔納在收費站工作人員輕輕一打火后就輕快地啟動起來,一點問題都沒有,卻不知為什麼在經過收費站時會突然熄火,好在如此才讓收費站截獲了車。
第二天,洪西的屍體才被發現,由於他沒有任何親屬,所以在料理完他的後事后,這輛白色桑塔納被政府機關拍賣,被一個叫林想的人買去做了私家車。
兩年後,洪西的死早已被人們遺忘,這輛白色的桑塔納在林家也任勞任怨,由於洪西把車保養得好,這兩年裡桑塔納也是從來不犯毛病,跑起來很靈活。
由於林家沒有車庫,向來是把車停在樓下,一條不是很陡的小斜坡,直通向大道。
這天是個周日,林想一家人還在家裡吃早餐,停在樓下的白色桑塔納突然自己動了起來,溜下了斜坡,直衝向大道的人行道上。人行道上此時正有一個年輕男子經過,見車衝來大吃一驚,急忙向一邊避開,但桑塔納竟自己轉了個彎,將那個年輕男子撞到電線杆上擠死。
到現場處理事故的交警後來對同事說:“我還沒見過這麼奇怪的交通事故。那輛桑塔納拉着手閘呢,手閘也沒問題,車子一切都很正常,怎麼就會溜下那個並不陡的小斜坡呢?並且從斜坡開到大道的人行道上,雖然是早上,往來行人也不少,這車居然滑溜得誰也沒撞到,就偏偏撞到這個人,而且沒人控制的車還會自己拐彎,一定要把這人撞死,你說奇怪不奇怪?簡直是有鬼了呢。”
直到死者的調查報告出來,人們才知道死者是一個殺人搶車慣犯,但警方一直得不到他的有關情報,還是他兩年前再次作案,曾在收費站被當場攔截過,卻被逃脫,警方才正式通緝他。
林想知道自己買的這輛車是兩年前一樁殺人搶車案中被搶的車,由於無主才拍賣被自己買下,當警方把死者情況告訴他后,他馬上就明白了自己買的這輛車正是當初被劫匪殺死的洪西的車。當林想要去領車時,卻聽到了桑塔納在公安局停車場無故自燃完全報廢的消息,好在車保了險,保險公司會如數賠償林想的損失。
兩年前,在收費站好好的車鬧毛病,引起工作人員和洪西同事的注意,引起了人們對劫匪的注意;兩年後,又自行詭異地撞死了這個殺害洪西的劫匪,然後又自燃。這輛白色的桑塔納似乎冥冥中有着為主報仇的意識,畢竟,那是把它當車兒子對待的老爹啊。
後來,林想找到了洪西的墓,由於沒有人掃墓,墓前十分荒涼,林想把桑塔納自燃后剩下的一塊碎片放在了洪西的墓碑前,又給他準備了水果和鮮花,站在墓碑前喃喃低語:“你安息吧,你的車為你報了仇,現在它也隨你而去了,祝你們能相聚在一起。”
一陣風吹過,將車的碎片捲起,插進了洪西的墳堆上。被風吹得結實的土堆彷彿流沙般,任由碎片緩緩陷了進去,最後恢復平靜,彷彿,桑塔納也鑽進了墓中,與它的老爹相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