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班剛降落,周鋌就發現了問題:他從座位上方的行李倉拿下行李時,發現手提箱已經被人打開過,裡面的一萬元現金和一本賬簿也不翼而飛了。他猶豫了一下,放棄了報警。
在機場外,周鋌上了一輛的士。他取出手提電腦,開始無線上網。鼠標輕點之下,他已經進入了航空公司的信息系統,找到了自己所在的航班,開始查找旅客的資料。很快,他將目標鎖定在了一名同機旅客的身上:“方芳,女,24歲,未婚。付款方式:銀行卡,卡號……住址……”
周鋌腦袋裡飛快閃過剛才的一幕:在飛機上,他剛從洗手間回來,一個年輕女人正從行李倉里拿出了一件衣服。顯然,這個女人就是方芳,她利用衣服做掩護,將周鋌的東西偷走了。沒想到,這麼一個外表柔弱的女人,居然會是個“飛天大盜”!
周鋌抄下了住址,微笑着合上了電腦,對司機說:“金山路25號。”的確,他該感到自豪,他可以毫不費勁地入侵航空系統,因為,這是他當年一手設計的——在他被公司無情地掃地出門之前!
金山路25號門口有一家露天咖啡店。周鋌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咖啡店旁的方芳。方芳時髦漂亮,戴着一副墨鏡。她剛叫了一杯咖啡,抬起頭正好看見了周鋌,臉都綠了。
方芳站起身來想跑。可來不及了,周鋌有力的右手已經抓住了她的胳膊,嘿嘿冷笑着說:“老朋友,怎麼不喝一杯再走呢?”
方芳秀眉一皺,突然湊過來,低聲說:“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看到你的賬簿了。”周鋌的賬簿記錄很含糊,一般人如果不研究上幾個小時,根本瞧不出端倪。因此,他根本不相信方芳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看出了問題。他不想再糾纏下去,說:“把東西還給我,我們各走各的。”
可方芳不理他,繼續說:“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網絡綁匪’吧?”
周鋌吃了一驚:方芳怎麼會知道這些?不錯,一年前,周鋌開始在網絡上從事“綁架”活動。不過,他“綁架”的不是人,而是網站。首先他會“挾持”一個網站——把那個網站攻擊得無法運行,然後寫信給網站的經營者,勒索錢財。通常,對方一開始都不會答應。於是,周鋌就會繼續反覆地實施攻擊,直到對方不得已交出“保護費”為止。
方芳說:“要問我是怎麼看懂的,告訴你吧,我就是你的‘老客戶’——芳園科技有限公司的!”周鋌明白了,他曾經“光顧”過這家公司,可對方一直拒絕付款。因此,當方芳看到賬簿上的記錄“芳園科技有限公司:應交金額,5000;已交金額,0。”之後,一下就全明白了。
“你想怎麼樣?”周鋌問。方芳沉默了幾秒鐘,朱唇輕啟說:“一家公司,還有我兩年的青春!”周鋌一愣,這不是獅子大張口嗎?
方芳回答說:“大學畢業時,我憑着一份《創業項目書》贏得了一百萬的風險投資基金,創立了自己的網絡公司。但是,一年後,由於你的緣故,網站就倒閉了。接下來的一年時間裡,我東奔西跑,一無所成。你看,這不是一家公司,再加兩年的青春嗎?”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兩敗俱傷,周鋌和方芳達成了協議:被偷走的一萬元現金歸方芳,此外,周鋌再多支付五千元,條件是取回賬簿。不過,方芳說,她一下飛機,已經把賬簿交給了一位好姐妹,周鋌必須跟她一起去取。
周鋌和方芳來到了市中心的一座公寓,可他剛尾隨方芳進門,突然脖子一麻,接着就失去了知覺。
等他醒來時,感到全身發冷。天正下着雨,而他正滿身泥濘、半裸地躺在馬路邊——他身上只穿了一條短褲!原來,他掉進了方芳設下的圈套里,不但賬簿沒有取回來,其他東西也都失去了!
路人對他報以奇怪的眼神,有個小學生經過,扔了一塊錢硬幣給周鋌,他把周鋌當作一個流浪漢了!住在附近的一位老太太看他可憐,拿了兩件舊衣服和一碗熱湯給他。
周鋌道了聲謝,喝了熱湯,歪歪斜斜地走到一堵破牆後面,換了乾衣服。衣服雖然極不合身,但起碼還可以蔽體。此時,他腦袋裡仍是一片昏沉:他在這座城市裡舉目無親,這該如何是好?
他捏着手中的那枚硬幣,心裡有了計較。
進了附近的一間網吧,周鋌告訴吧主,他只有一塊錢,能不能讓他上網半個小時?吧主皺皺眉頭答應了。周鋌有着驚人的數字記憶力,當時雖然只是一瞥,他已經記得了方芳購買機票時所用的銀行卡號。於是,他巧妙地進入了當地的銀行系統。果然,方芳的賬戶在一個小時前剛剛存入了兩萬元,這是他身上和手提箱里所有現金的總和。他使用銀行的內部轉賬系統,啪嗒幾下,將賬戶裡面的幾十萬現金都轉到了自己的一張銀行卡裡面——當然,這張銀行卡現在也在方芳手中,不過他不怕,因為方芳沒有密碼,取不出錢。
他沒有用過這種方法撈錢,因為盜亦有道,這樣的錢來得太“不勞而獲”了,而且還容易被人追查到。可現在他並不怕這事兒曝光,因為方芳即使知道錢已經跑到周鋌的賬戶里了,也不敢報案。
當周鋌按下最後一鍵時,半個小時的時間剛好到了。他吹着口哨,興高采烈地走回了金山路25號,在門口找了處乾淨的地方坐下。
果然,兩個小時后,方芳就出現了,她叉着腰,惡狠狠地對着懶洋洋地躺在門口石階旁斜坡的周鋌說:“你把我的賬戶怎麼樣了?快說!”周鋌對她咧嘴一笑,說:“我肚子餓了。”
方芳無奈,只好帶周鋌到附近的飯店吃飯。飯店裡的人看着這對奇怪的搭檔,都感到很奇怪——一個是高貴時髦的都市女郎,一個是衣衫襤褸的流浪漢,真搞不懂兩個人是什麼關係?
好容易吃完飯,周鋌又抱怨身上骯髒、沒有好衣服穿。方芳狠狠地瞪着他,一口氣卻無法發作,只好帶他到了一間酒店,讓他洗了個熱水澡。就在周鋌穿着浴袍從浴室里走出來時,方芳把一個手提箱扔在了床上,說:“你的衣服和電腦都在手提箱裡面,快把我的五十五萬元還給我。然後,我再還你賬簿和信用卡。”
周鋌不語,從手提箱里拿出了一包普洱茶,泡了兩杯,一杯遞給方芳,對她說:“如此佳人,奈何做賊?”
方芳白了他一眼,不過還是接過了茶,語氣已經放鬆了一些:“我的前途都被你毀了,再去打工也放不下身段,因此才會落到今天的地步。再說,你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網絡綁匪’也不見得比‘飛天大盜’高明吧?”
周鋌嘆了一口氣,說:“其實,我也一樣是受到了打擊之後才走到這一步的。”他坐了下來,談起了自己淪落風塵的經過。
周鋌原本在國內一家著名的軟件公司里擔任主程序員。從二十歲開始,他就一直在那兒工作。可是,程序員是個青春活兒,通常,一到了三十歲,他們要不就在軟件公司里擔任管理人員,要麼就得離開軟件業,另謀出路。周鋌原本在公司里的人緣不算太好,於是,他剛滿三十歲,公司領導就找他談話,請他另謀高就。
周鋌出來后,嘗試了幾種不同的工作,可沒有一樣做得好。屢遇挫折之下,他開始恨起公司了。他想,自己已經把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華都貢獻給了公司,可一旦人老珠黃就立即被掃地出門了!憤憤不平之下,他開始攻擊公司的網站,並且發了一封電子郵件過去,聲稱:如果不把錢劃到指定賬戶,他就不會停止攻擊。經過幾次較量,財大氣粗的公司可能覺得沒有必要再和他這種“小毛賊”糾纏下去了,於是匯給他5000元錢了事。嘗到了甜頭的周鋌找到了新的生財之道,於是,他干起了這一行,直到今天。
“其實,我們都遇到過挫折,因為無法接受現實,於是從埋怨到憤怒,產生了報復別人、報復社會的想法,從而由受害人變成了害人者……仔細想想,我們這樣做,究竟是不是正確的選擇呢?”聽完了周鋌的故事,方芳心中感慨,沉默不語。
望着窗外的藍天白雲,周鋌突然說:“剛才,我突然產生了另外一個念頭。你是個人才,我也有經驗方面的優勢。我在想,能不能把我們的才智和經驗結合起來,用在另外一個地方呢?”
方芳饒有興趣地聽着周鋌解釋他的計劃……
一個月後,一家名為“方周網絡保全公司”的新公司成立了。投資人是周鋌和方芳,他們各占公司一半的股份。公司不但為各類網站提供安全保護服務,還為金融、航空部門提供系統安全評估和漏洞防範服務。由於“方周網絡”的服務質量上乘,許多網站和大公司都成為了它的客戶:航空公司的安全性更強了,金融系統的保密性也更好了……而新公司的發展自然也就蒸蒸日上,業績如日中天。
當然,周鋌和方芳都知道他們的這次創業資金是從哪裡來的。每次盈利,他們都會不動聲色地將一部分錢轉到以前的“受害者”身上。時不時,有的網站會收到這樣一筆款項“10000元本金,一年利息500元”,有的飛機乘客會收到“借款返還2萬元,利息1100元”這樣的匯款字據……莫名其妙之餘,當然也是皆大歡喜。
當然,周鋌和方芳也都知道,無論他們怎麼還債,從法律意義上來講,他們都還是未被發現的准犯罪嫌疑人,因此他們決定,要用一生的努力來償還這筆法律上的債務。於是,在全國各地的一些孤兒院里,每年都會收到一筆數額不菲的慈善捐款。如果他們知道這筆捐款是來自於早已洗手不幹了的“飛天大盜”和“網絡綁匪”的,一定會虔誠地念上一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而那位曾經送給一個流浪漢兩件乾衣服和一碗熱湯的孤寡老太太,現在每月更會收到一筆署名“您的乾兒子”寄來的生活費,高興得她天天直念叨着:“真是老天有眼啊!”
而更該值得高興的恐怕是一位名叫“周飛網”的小朋友了,他是在新公司成立兩年後誕生的。不過,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來自於母親“飛天大盜”和父親“網絡綁匪”的,那麼,他還真不知道自己是該喜,還是該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