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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林→大嶺→大力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1988年11月上旬,一個陰沉沉的下午,M縣大力背後村,舉行着一個隆重而節儉的追悼大會。在追悼大會上,中國林科院院長含淚宣讀了,鍾大林教授生前,在大力背後村完成的兩項科學試驗成果鑒定書;並依照鍾大林教授“將骨灰撒在大力背後北大坡落葉松中”的遺囑,舉行了莊重骨灰施撒儀式。大力背後全村老小,捶胸頓足,哭天愴地,嚎啕聲連成一片,一浪高過一浪。一陣山風吹來,北大坡落葉松林,“嗚——嗚——”也響成一片,如訴如泣……述說著一個悲壯而動人的故事——

  在“臭老九”最臭的那年月,一天,大力背後村頭出現了三個陌生人,兩個“紅衛兵”押解着一個老者。老人身板結實,頭髮花白,身子佝僂,戴着副近視鏡。細留意,老人掛着淚,極悲傷,磕磕拌拌,朝村革委會走去。

  幾經介紹,村革委會主任、老貧協郭大嶺才認出了闊別30多年的表兄鍾大林。

  呵哈!弄錯了吧?孩子……罪過,堂堂有名的大教授,接受我們的教育?思想?嘻,思想也不差!他家八輩子都是貧農——什麼?你說貧農乍去國外留學的?哈,哈哈!那純粹是偶然!是命!他爸是方圓幾百里數着的廚子……他做的菜大鼻子傳教士愛吃……大鼻子傳教士回國時將他家帶走了……噯,老哥,你是那年回來的?是不是過紅軍的前一年?對,就是過紅軍的前一年,二十四年,二十五年你跟紅軍去了陝北,對罷——他不是壞人,不是壞人啦……

  住嘴!你是不是貧下中農!為階級敵人、賣國賊、反動學術權威歌功頌德!立場哪去了?!

  階級敵人?乖乖,吃裡爬外的賣國賊,了得!是是是……只許規規矩矩,不許亂說亂動!

  “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

  沒任何憑據,大力背後革命委員會就這樣接受了首都紅衛兵的指令,對鍾大林教授進行“教育”、“改造”。

  大林背後是雜姓庄,鍾大林教授唯一的親兄弟跟他一塊兒去了陝北,戰死疆場,親戚們也沒人在那樣的年月明裡相認,他只有暫住在村頭的一口破空洞里。從此,大力背後田野里增添了個留風頭戴眼鏡的“社員”。

  不用乍管制,鍾大林就很老實,少言寡語,天天出工。說來也怪,他什麼農活都會幹,幹得不很漂亮,村裡人不敢相信他是個讀書人。

  移星換斗,紀年1970年,一天,與外界隔絕了四載的鐘大林教授突然收到了三個大包裹,打開一看,嘻嘻,都是樹籽,灰白,如米粒。鍾大林帶着樹籽去找村革委會主任郭大嶺、副主任秦大力,說明了來意。經村革委會討論,認為種樹和種莊稼一樣,與階級鬥爭無涉,同意了鍾大林在大力背後村前北大坡撂荒地里育苗的請求。

  於是他整地、浸種、播種、除草,象撫育襁褓中的愛子,日夜守候在地頭。後來他索性切山搭了個窩棚,搬了進去。

  鄉武裝民兵連長帶着幾個青年民兵,偵察了一段時間,沒發現任何階級鬥爭的蛛絲馬跡。只見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除了鬆土拔草就是測量樹苗,晚間除了睡覺還是睡覺……

  後來知道,他是在進行日本、華北、波氏三種落葉松的對比試驗,他搬到田間地頭主要便利觀測。再說,村頭的破窯洞也有塌的危險。

  歷時三載,1000多個日日夜夜,他終於得出日本落葉松在大力背後村表現良好,有着其它兩種落葉松無可比擬的優點:速生,抗病蟲害。看着80多公分整齊的苗木,他再也無法按捺內心的激動心情。他欣喜若狂,如發現了新大陸。但一想到樹名,不由他一顫,“日本落葉松”,不行……絕對不能說……有了就說是“這一種”——不動心計的鐘大林教授,為事業也動起了心計來了。

  他硬把郭大嶺、秦大力強拉到苗圃地。他興奮到了極點,象給學生上課似的,一字一頓地他倆:這三種樹苗,哪種長得好,長得高?

  禿子頭上的虱,還用問?大嶺、大力笑着答。

  很好,這就是我研究出的成果!今年開春再按設計將他們栽到北大坡,過十年八載,看哪種生產力大,抗性強……可栽樹的勞力要靠二位組織了,這些苗夠栽3000畝,每畝栽333株,每個工日栽2畝,用工1500個,按戶派工,每戶15個工,七至八年後,這三種落葉松都可以長成椽,據苗期試驗結果,這種好些。到那時,疏伐下來的材全村蓋新房的椽就可以解決了。

  去年8月23日,農林部在山西運城召開了全國造林工作會議,有鼓勵社員在房前房后或生產隊指定的地方種樹,誰種誰有的政策。我看,誰種誰有,允許繼承,能調動社員的積極性,不知二位有這個膽量嗎?

  他見大嶺大力不答,沉思良久,又說,要不然來個全隊集中統一造林,集體所有,按勞分利,也成……不過,這樣就得二位操許多心了……

  真是冬不刮凍,春不刮不消,一陣朔風掠過,吹融了鍾大林教授心頭的寒意。過了一陣,他掏出一封信給大嶺大力看。我已平反,我打算樹栽好後去北京……

  八年後,如鍾大林教授苗圃地試驗結果,日本落葉松在造林期仍然顯示了速生豐產、抗病蟲害的優勢,其它兩種落葉松胸經也普遍在8公分以上。鍾大林教授在造林設計時很審慎,他將三種落葉松採用三縱株一組,如《神曲》韻腳,連環為一個品種,融科學試驗於生產之中的神奇試驗設計方案。第一次疏伐期,伐除表現差的一種,強度30%,過三五年後再伐除表現差的另一種,強度仍然是30%,優良的一種很均勻地保留了下來。

  1984年10月1日,鍾大林教授偕同省林科所所長來到了大力背後。他們沒進村,從森林調查車上一跳下來,徑直奔去北大坡。

  11年沒見,他更加蒼老了:凸闊的前額深深的皺紋更加深了,如水平台;一雙大眼睛顯小了,上眼皮吊了下來,眼泡越發隆起;稀疏的頭髮已經全白了;佝僂着腰,喘着粗氣……但他的目光仍然清澈,表情溫和。

  大力背後村民,一聽鍾大林教授回來了,全村蜂湧出庄,喊着追上去。

  大林——,教授——,老兄——,大叔——,總算把你盼來了!

  這回不走了——我離休了!

  真的?!

  真的!鍾大林教授極認真地回答。沉默了片刻,他講演般地說:鄉親們——,大力背後——,我回來了!我離休了……葉落歸根,最後回報生我養我的這塊黃土地,和鄉親們一道,改變我們家鄉的面貌……你們看,這片林子該間了,鄉親們蓋新房也有了椽子了!鍾大林又帶來了幾麻袋日本落葉松種子,也帶來了許多書,行李極為簡單,不過和18年前比較不能同日而語,現在畢竟是一個離休的教授了。

  稍事安頓,第二天,送走了專程送他的甘所長后,他偕同大嶺大力組織勞動力,進行落葉松人工林疏伐。在疏伐前他深入淺出地講授了疏伐規程:根據三種落葉松的長勢,他決定先伐除長勢較次、大多數已成椽材的華北落葉松。伐時他要求,先用钁頭刨出伐木根,使伐木連根伐除,盡量不留5公分的側根。其實,這個工作不複雜,只是費工。中國農民是最實際的,第一次能疏伐30萬根椽材,每戶可分得3000根,是個可觀的收入。村民們償到了甜頭,看到了希望,造林愛林的積極性空前高漲。

  翻年,家家着手蓋新房。

  給鍾大林教授也蓋了五大間:1間卧室,4間大通,似小禮堂,鍾大林的主張。一串炮響過後,大通的4間成了全村娛樂的場所,成了聽取林業知識講座的所在。在這裡他給小青年們講落葉松扦插技術,講容器育苗,講無土栽培技術,講田間試驗設計……這次回來后,他加大了培養青年林業技術的力度。

  鍾大林教授淵淵博的知識令村民折服,他能夠深入淺出,將苦躁的林業術語講得象當地農活般的簡單易懂。他講森林演替時說,森林的逆演替象大力背後的村名一般:大力背後原為大林背後,即一片大林子背後的一個自然村。1927年,我離開大力背後去英國求學時,大力背後還是一個“黛色參天不計春,異卉參差間綠紅。”的好地方。由於大林毀於無休止的濫伐,采樵,森林不復存在,僅剩一條長長地山嶺,叫大林背後不貼切了,使人不知所云,於是改名大嶺背後。人們為了生計,不得不鏟草皮、挖樹根,大嶺村開始水土流失,千瘡百孔,一方土,難養一方人,大嶺人只外出打工出大力……森林的逆向演替亦然。天然林無度採伐,就變成了次生林,次生林再破壞,就變成草山,直到教學法水土流失。順演替便是倒過來的變化過程,山嶺、次生林經過一定時期的保護,就可向著林茂的方向發展……這樣,看來,大力背後要變為大林背後,就得要栽樹了!要想富,靠栽樹,你們說對不對?

  老天爺沒等他帶領村民徹底改變大力背後的面貌,就奪取了他的生命,享年73歲。依照他的遺囑,將他的骨灰撒在了北大坡落葉松林中和試驗地里。在追悼會上,中科院院長含淚宣讀了他在大力背後完成的兩項科學試驗成果監定書。

  鍾大林教授唯一的一個兒子在英國攻讀博士學位,他怕影響兒子的學業,不讓通知他,因此,無親人參加追悼會。大力背後村委會,在北大坡他搭過窩棚的處立了塊石碑,正面銘刻着“大林→大嶺→大力”六個魏體楷書大字;背面上端鏤刻着一簇落葉松葉,似萬壽菊,中間鐫刻着“鍾大林教授千古,大力背後村委會,某年某月某日立”等字樣。